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落蕊重芳 | 上頁 下頁


  溶月回過頭來,瞧見她紅暈滿頰,便笑了開來,「哎呀呀,我的小姐呀!這會子還和溶月害羞,正經繡幾幅百年好合的錦出來才是真的!可別因著害羞而誤了!」

  駱垂綺將茶盞一擱,「哼!你這丫頭也不過十六,怎麼把這些出嫁的事兒探得那麼清楚?敢情也是想著嫁人了?」她說著話,拿杏眼微瞟溶月,語氣分明是逗弄的。

  溶月臉上也是一紅,一跺腳,「好!我倒是全急著小姐的事兒呢!敢情小姐把我的好心當成驢肝肺了!」

  「好,好好!」駱垂綺見她惱了,不由放軟語聲,拉著她坐在一邊,「我的好妹妹,我知道你為我好還不成麼!」她見著溶月回過臉來,語氣便放得有些淡了,「花開富貴是家門興旺,壽星捧桃是願老爺子福壽綿長,至於秋雁圖麼,那即是婚慶之類,亦帶了長幼有序之意。我如何不是為了出閣之事?」

  這番話娓娓道來,語氣輕柔,卻讓溶月也斂去了笑臉,「小姐,難道非得嫁入他們孫家麼?」

  駱垂綺一怔,可以不嫁麼?這句話她也曾想過,可是能問誰呢?爹娘早已不在人世了,即便在,自己這門親事也是由爹爹定下的,孫家又是這等高位,哪容得她來悔婚?再說了,她其實也並無人家,長年閨中,本就不曾見著什麼人,況且以孫氏一門在朝中的權勢,別家哪裡有這個膽子上門提親?她款款一笑,百媚由生,「溶月,我自幼便被許給孫家,是爹爹做的主。再說了,你不也說那……那孫永航是個出類拔萃的人麼?天都城裡家家想著的夫婿,我得嫁他,便是我的福氣了。」

  「可是小姐……」溶月看著駱垂綺淡明的眼神,忽然就住了口,「小姐說得是呢!姑爺這樣的人品,配小姐正好!做了小姐的夫君,夫妻恩愛,日後再做了小少爺的爹爹,啊,哈哈!」

  「去!才說幾句就沒個正經!」駱垂綺輕捶她一記,臉兒微偏,眼神微微看向床頭疊著的那幅繡枕,百花叢中,一對白頭翁正喁喁而語,交頸相棲,正是白首攜老的願盼。出閣姑娘的心思,又有哪個可以脫出這些去呢?

  寂寂清寒的月夜,駱垂綺攏了身短襦站在窗前,手往窗格上輕輕一印,窗子便應聲而開。三月,梨花正盛,純淨的花色爛漫了整個院子,雪壓庭春,香浮花月。這番景致便是瞧了近十年,駱垂綺仍是百看不厭。

  幽幽的記憶上溯回幼年,「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惆悵東欄二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這是爹爹在諸位先賢詠梨花中最喜歡的。每到梨花盛開的時節,爹爹總會和娘到園子裡品酒賞花,一壺「壟覺芳」,幾碟小菜,爹爹不勝酒力,每喝過一輪,便會透出些薄醉來,然後他便會開始吟詩,一首接一首,有時興致好,就會讓娘準備筆墨,畫上一幅畫,也作上幾首詩。世人只道爹爹最出名的畫是《鯤鵬萬里雲》,其實不然,爹爹的畫裡以梨花最具神韻。

  每回畫完,爹爹就愛抱著她坐在膝上,笑呵呵地道:「綺兒生在年尾,雖應了秋菊寒梅之品,可為父覺著,還是梨花更得其神啊!」

  這時娘便會笑著反詰:「綺兒不過稚齡,哪瞧得出梨花之神?」

  「哎哎,瞧瞧咱們的綺兒,玉神清雋,淨而雅潔,不是梨花是什麼!」

  娘聽了總是忍俊不禁地一笑:「你呀!把一個孩子說得什麼似的!」

  那時她根本不知爹爹說的什麼意思,只是見了娘和爹都大笑起來,便也跟著拍手笑著。

  風一過,一瓣梨蕊飄飛於窗格上,駱垂綺拾起,輕輕握在掌心。微微仰起臉,滿天的星輝灼灼,爹爹,娘,明日女兒便要出閣了,你們在天之靈,可會看到?

  星光是如此明媚,一閃一閃的。駱垂綺看著看著,心頭便溢起一陣酸楚,清淚兩行悄悄地滑落嬌顏,滴在手背上,無聲無息地滲入掌心的那瓣梨蕊。

  第四章 芙蓉共映芳華早

  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華。
  常思南鄭清明路,醉袖迎風雪一杈。

  三月十二,春陽融融,喜慶的日子便來了,隨著一聲「吉時到」的吆喝,親手繡成的紅綢「並蒂蓮開」便蓋上了一張精心裝扮的嬌顏,使得她的眼前一片鮮紅,只聞其聲,不見其形,一片朦朧。就像她即將面對的人生,也是這般只聞其聲未見其形,一片朦朧。

  上了花轎,一路揣著迷蒙中帶著絲絲對於未知的害怕,駱垂綺已隨著吹吹打打的喜樂來到了孫府門前,她知道,隔著這一重轎簾便是即將成為她夫婿的孫永航,她也好奇著,但卻忍著沒看。當時拜別舅舅、舅母時,只聽見他溫和清朗的聲音,倒似謙和正派,並無一絲一毫流氣的感覺。隔著喜帕的駱垂綺當時心中略略一喜、微微一寬。

  此時,轎已停下,新郎照例是踢了一記轎門,之後便該由喜娘扶著新娘下轎,誰知伸到喜帕下方的手竟是一雙修長白皙的手,穩而堅定,並不似喜娘的。駱垂綺微微一驚,隨即猜到了這手的主人,不禁面上一片嫣紅,羞得直欲滴出水來,她輕輕吸了口氣,貝齒輕咬唇畔,將手緩緩伸向他,有些猶豫,又有些害羞。那雙手的主人似是瞧透了她的心思,在她伸出去時便主動上前一握,稍後,力道傳來,她只覺渾身一輕,整個身子便被這麼給帶了出去。

  呀!她將這一聲驚呼悶在喉間,另一隻手本能地便碰上一具溫暖的胸膛,似乎正觸及了那一陣心跳,讓她的手莫名地記住了這一次的鼓動,熨燙到心底。耳邊低低地仿佛傳來一絲輕微的笑,氣息吹得她的喜帕微微翕動。駱垂綺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只這麼溫順地任他牽著扶下了轎。接著便有喜娘在耳邊長聲喚著「傳袋」,只見一隻只麻袋便移入她的腳下,她步履不穩地扶著那只一直在旁的手,一步步小心地走過,心中對這只手的主人更是生出幾分感激與歡喜。不知怎地,她覺得仿佛只要有這只手在身側扶著她,一切難事都已不足為懼。心思全放在交握的手上,她連自己怎地跨過了「火盆」都不甚清楚。

  抬腳正要跨門檻時,喜娘忽然拿來兩個烤得金黃的「蓮子花兒」,並在一起,遞到新郎、新娘嘴邊。在這黃黃的物兒湊到她嘴邊時,駱垂綺聽見喜娘在旁說道「夫妻恩愛,蓮結並蒂」,心中亦是羞羞地歡喜,那一小口咬下去,帶著十分的虔誠與認真。

  之後便是拜天地,那只手放開了她,改由丫鬟喜娘扶著,駱垂綺驀然覺得心頭空落落的,只是隨著眾人的擺佈磕了頭,又站起身,站在一邊。即至司儀唱到要「入洞房」時,她的去勢忽然一頓,隔著喜帕的她瞧不見什麼,但也略略猜出是教人給阻了。

  「哎呀,大哥,據說大嫂是天都城裡有口皆碑的大美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今兒你們拜堂成親,那才藝我們是瞧不見了,但好歹讓我們瞧瞧嫂子的花容月貌不是?」

  有人起哄,於是一呼百應,駱垂綺聽得心中突突地跳,知道大抵都是孫家子弟或者平日裡往來甚密的年輕人。心中正自嘀咕,喜帕下已瞧見伸過來的一桿秤,那烏黑的木杆往上輕輕一挑,便已挑起她的喜帕,隨後,她瞧見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正是那雙一路行來扶持著她的手。

  不敢抬眼看人,她只把臉兒微偏,略略一垂,眼波卻已流露出無限嫵媚嬌柔,定定地只瞧向一旁的桌腳。原本哄鬧的大堂忽然靜了下來,駱垂綺只覺渾身的氣血俱往臉上湧,敏銳地感覺到注視在自己身上的無數道目光。生平從未如此被人注目,這樣的陣仗讓她忽然有些局促起來。

  正自在那裡發愁,那雙手拿著豔紅的喜帕再度輕輕覆上她的秀額,遮卻了眾人的注目,也暫緩了她的局促。只聽得謙和有禮中又帶上了些許驕傲慵懶的聲音就在身側,「這下滿意了吧!」

  「航哥哥真小氣!」

  駱垂綺仿佛聽見眾人籲出一口氣,接著喜堂又開始熱鬧起來。身後忽然又擁上一群人,「呀!嫂嫂真美,像個仙女似的!」淡淡的脂粉氣,原來都是些女眷。駱垂綺正有些訝異間,只覺得身子被她們往前一擠,步下一個踉蹌,竟要往前栽去。

  但她也不過往前跨了一小步,腰身驀地一緊,身子已被人扣住。她眼眸輕抬,正見著那鮮紅豔麗的喜服,臉瞬時發起燙來,纖手微微掙扎,柳腰努力想要退出這親昵的掌握。

  只聽得頭頂耳畔邊似吹過一道溫熱的氣,「小心了。」腰上的手隨即已退了開去,只是扶著她的手並未放開。駱垂綺輕咬朱唇,心神微醉,那一聲「小心」竟是如此溫柔,直欲漾進心湖裡去的溫柔。

  洞房裡的二人才在喜床上坐定,便有喜娘領著幾個手捧託盤的丫鬟上前,都是些紅棗、蓮子、桂圓、銅錢等物。喜娘每樣都抓了些撒在二人坐的中間,每撒一樣說一句吉利話。待得說完,便有丫鬟捧著如意秤至新郎面前。

  孫永航循禮起身先向新娘行了一揖,方接過如意秤,白皙的手持穩地將覆在駱垂綺頭上的喜帕挑開,再交予一旁的丫鬟。

  這是裡廂,原比外堂要靜得多,又都是些丫鬟下人,孫永航沒了拘謹,便真真正正地仔細打量起他的新娘,不似前番潦草的一瞥,而是細細地看。駱垂綺便那樣羞怯怯地坐在床榻上,紅妝粉黛,色若春花,明明豔豔的眼波靜靜地看著自己的鼻尖,不發一語。饒是孫永航已略略看過她一眼,但此刻細細審視,竟也忍不住被吸住了目光。紅燭高燒,映得滿室有種流光四射,照在她的周身,使得她羞怯中透出的淑雅溫柔是如此的讓人心旌動搖,滿身濃濃的書卷味襯出她的嫻雅秀致,讓孫永航只能這麼看著,仿佛怎麼也看不夠似的沉浸在裡頭,這般的牽繞他的目光,讓他難以自持。

  「新娘、新郎請用合巹酒。」

  直到耳邊傳來丫鬟忍著笑的提醒,孫永航才恍過神來,俊臉上一紅,但隨即又複坦然。洞房花燭夜,人生至喜,有如此美好的妻子,偶爾看走了神也是人之常情。他自嘲一笑,輕輕坐到駱垂綺身邊。鼻端撲入一股幽香,帶著絲絲屢屢雨沾梨潤的清新,他聞著她如此親近的芬芳,不禁心神又迷,連嘴角原本噙著的從容的笑都透出幾分傻意來。

  「新郎、新娘請用。」丫鬟跪呈合巹酒,那兩隻白玉酒杯的足身被一根細細的紅線纏著,一白一紅,正如兩人的面頰,都是白中映紅,分外嬌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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