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十二濯香令 | 上頁 下頁
八十一


  靳冰越的手開始顫抖,整顆心都仿佛在抽搐。萬一他的確是藍沖,可自己卻因一時激動而誤殺了他,這事實豈能面對?又或者,他也跟自己一樣,受到幕後黑手的擺佈,而無法言行一致,說出想說的話,又如何是好?

  藍衝開了口,道,你方才中的是可以迷惑心智的花毒,毒性只能維持一段時間,看樣子,現在毒是已經散了。

  靳冰越擰眉,你如何知道?

  藍沖苦笑搖頭,再度陷入了沉默。

  靳冰越稍做猶豫,終是撤了手裡的碎片,便拂袖欲往門外走,藍沖卻跨開兩步擋在她面前,你要去哪裡?

  紅袖樓。

  可你受了傷。

  現在,既然樓主已經願意相信我之前說的話,便是我與他會合的最好時機。也是,也是他處於最危險的時刻。我必須回去。

  但是——藍沖還想要出聲阻止,卻突然覺得眼前一黑。靳冰越封了他的昏睡穴。他沉沉地倒在地上。女子緩緩地跪下來,俯身凝望著他緊閉的眉眼,柔荑纖纖,輕柔地拂過,從額頭到鬢角,然後便停留在暖熱的雙唇。她到底還是不忍心對他動手。無論他是真也好,假也罷,他的容顏,他的聲音,都是她刻骨銘心的想念。

  對不起。她說,如若你真的是他,便在此等我回來。

  月落烏啼。

  沉沉更鼓急。

  § 起于止時

  紅袖樓。

  夜最深時。剪剪清風陣陣寒。燈火卻通明照得四圍如同白晝。紅袖樓的七位小主——木紫允、尹傲璿、桑千綠、穀若衾、宋昔瑤、刁暮伶、靳冰越——眾人紛紛聚在前堂。氣氛凝重甚至肅殺。靳冰越看見,那個假的她,穿著一襲火紅的衣裳,眉目似帶著輕蔑的挑釁,正站在人群的最中央。其餘六位小主將她像珍寶一樣地圍護著,哀求的目光紛紛投向沈蒼顥。她們說,樓主,我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裡邊一定有誤會。你怎能對冰越動手?

  原來,幾個時辰之前的那場爭鬥以後,沈蒼顥已經徹底地按捺不住了。真的靳冰越被藍沖救走,假的靳冰越適時地出現,假做可憐,將紅袖樓中的人紛紛喚起來,演了這樣一幕楚楚可憐的無辜。沈蒼顥直嚷著要殺了她,可是不知情的木紫允等人哪裡肯,便都維護著紅衣女子,這劍拔弩張的陣勢,看得靳冰越心寒。紅袖樓莫非真的要散了?那些蓄勢待發的兵刃,即將要切斷的,是曾經深厚的主僕或姐妹的情誼?自相殘殺直到消亡,這就是幕後神秘的操縱者想要欣賞的結局?

  沈蒼顥淩空而起。翩然的白衣,在漆黑背景的映襯下顯得猶為瀟灑。亦像閃電一般迅捷而兇猛。他直逼人群之中的紅衣靳冰越而去。木紫允將桫欏琴一橫,與沈蒼顥的掌力相接,兩人俱是退後了三尺。沈蒼顥禁不住眸色一黯,道,連你也要違抗我?

  木紫允抱緊了琴,強辯道,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傷害我的姐妹。話音剛落,便就聽見背後有人接了她的茬,朗聲應道,倘若她不是你的姐妹呢?木紫允和眾人俱是一驚,轉身抬頭一看,只見一襲綠色輕紗的女子像樹葉一般飄進陣仗裡,穩穩地落在紅衣的靳冰越面前。而兩個人,手裡皆是戴著翡翠的戒指,銀色的柔絲索各自出鞘。

  怎會如此?

  木紫允駭得連臉色也變了。一時間,那一觸即發的琴弦不知道應該撥向左還是撥向右。莫說是她,就連沈蒼顥也有些怔忡,遲遲地不能分辨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靳冰越。綠衣的少女趁著眾人尚未回神,猛然朝著紅衣女子撲將過去,那柔絲索突然堅硬得像大刀一般,寒氣過處,割斷了紅衣女子的幾縷髮絲。紅衣女子亦不落於其後,使內勁如漩渦般盤亙於掌心,再傾力射出,將靳冰越逼得淩空而退。

  恰好。

  退在守西北方的刁暮伶的身旁。斷魂小主刁暮伶,以碎香絹名動江湖,她最擅長的,是五行幻術,卻在短兵相接的對陣中不勝武力。她的功夫在靳冰越之下。她以為,這貿然闖入的女子,是沖著那假的靳冰越而去。

  她們都以為,綠紗對紅衣,只是兩個人之間的真假錯怨。

  她們防備不及。

  靳冰越的柔絲索以最快的速度纏上了刁暮伶白皙的頸項。輕輕一旋,那人頭便像蟠桃一樣落地,骨碌碌地打轉。

  卻沒有血。

  不知情的人紛紛驚愕得失聲尖叫。臉色瞬間煞白。

  然後那人頭突然像煙霧一樣爆開蒸發了,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就連刁暮伶的身體亦是如此。隨即便是周遭傳來接連幾聲痛苦的叫喊,所謂的尹傲璿和宋昔瑤,還有那紅衣的靳冰越,瞬即化為了烏有。整座花園都有輕微的晃動,連角落裡那株白茶也消失得沒了蹤影。

  晃動平息了。

  沈蒼顥愕然地站在園子裡。木紫允的手指還保持挑著琴弦的姿勢,緊接著便感到一陣眩暈,顫聲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桑千綠盯著如釋重負的綠衣女子,也是滿臉的狐疑。靳冰越總算是狠狠地舒了一口氣,道,破除了。

  可是,正想要對木紫允等人解釋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的時候,卻聽見沈蒼顥一聲低吼,若衾呢?木紫允和桑千綠頓時警覺地掃視了四周,變故之後恢復寧靜的庭院,尋不到穀若衾的半片蹤影。

  驚愕之際,拱門處忽然款款地走進來一個人。一個滿頭銀髮,但五官卻還透著青澀的少年。他負著手,微微帶笑,說道,穀若衾在生鬼淵。

  哀牢山生鬼淵?

  那個傳聞中十惡不赦的邪教?是他們擄走了穀若衾?沈蒼顥尋思著,警覺地盯著白髮少年,問,你是何人?

  少年清淺一笑,道,不過是個洞若觀火的閒人,來為你們指引一條明路。

  我們憑什麼相信你?桑千綠將疊滄劍一橫,已作勢要攻擊對方。但少年卻絲毫不為所動,反倒是將輕飄飄的眼神擲給了靳冰越。事實上,從他剛跨進這座園子的那一刻起,靳冰越就恍惚覺得,那副陌生的外表底下暗藏了似曾相識的熟悉。那種感覺很奇怪,她一時間難以描述。但總歸是不願意和對方動手。便呆呆地站著。

  白髮少年朗笑道,憑你們紅袖樓在江湖的眼線,要查證我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又有何難?穀若衾是從幻心術開始施展的時候,便已經被生鬼淵的人捉走了。她是一枚人質。而這段時間一直出現在眾人身邊的幻影人,除了刁暮伶和宋昔瑤等,還有穀若衾。所以剛才那場混戰以後她才會隨著所有的幻影一起消失。白衣少年還說,施幻心術的人便是生鬼淵的淵主,那個殘暴而野心勃勃的司馬季。

  可生鬼淵如此大費周章地對付紅袖樓,目的在哪裡呢?沈蒼顥盯著白髮少年,似是在期待他能給出一個滿意的回答。但白髮少年卻只是頑劣地聳了聳肩,道,你們去往生鬼淵,見到司馬季,謎底自然會解開。

  說完,竟像輕煙一般,快如閃電地飄出了那面院牆。

  白衣少年知道,所有在場的人都知道,這趟生鬼淵,他們是非去不可的。就算不為答疑解惑,也要最起碼救出受困的穀若衾。紅袖樓無論幾經飄搖,曆多少的劫難,那份情誼不會散,他們彼此誰也不會丟下誰。靳冰越離開,依然回來,破了這迷局,解除危機,便是最好的說明。想到這些,沈蒼顥鎖緊的愁眉才約略舒展了,輕輕地看了靳冰越一眼。

  靳冰越仍是凝望著白衣少年消失不見的那片天空。

  而櫻花樹下,懷抱著九弦桫欏琴的木紫允,便黯然地將柳眉一沉,眼波流轉,緊緊地扣住那滿腹心事的男子。

  誰的眸子裡都只是裝著一個空曠的背影。

  煙初冷,雨才收,蕭條風物正堪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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