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十二濯香令 | 上頁 下頁 |
八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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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紫允輕輕一點頭。 那頭點得倉促,從頻率與速度上來講,有點匪夷所思。沈蒼顥的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正想要閃身過到木紫允的左側,再問她是否有哪裡不妥,卻突然看見一道凶光撞入眼簾。那抱琴的女子原本還與敵人交著手,卻猛地連整個琴都丟開了,水袖中探出鋒利的匕首,匕首的頂端耀著赤金色的光,是因為內力地灌注所致,就像呼嘯的火龍一般,不偏不倚地,穩穩紮入沈蒼顥的心臟。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只有風,呼呼地在這片荒林穿梭盤繞。 沈蒼顥的身體像受了凍,僵硬得無法動彈,便直直地仰著向後摔倒。——噗。落地的聲音,勝過刀劍的碰撞,勝過鮮血的流淌。 你,為什麼這樣做?他指著木紫允。說不出話。而只是眼神。用眼神喊出了心底最疑惑也是最痛的一句話。 木紫允呆若木雞。 分散在四處的嬌俏花顏紛紛失了色。驚駭,痛苦,愕然,慌亂,種種神情都交雜鋪開。她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喊了起來——樓主——然後丟開身邊那群兇惡的生鬼淵弟子,不顧一切地朝著沈蒼顥撲過來。圍攏著,跪倒在他的面前。 沈蒼顥感覺到一陣排山倒海的虛弱與疲憊感。這血腥江湖,陰謀紛爭,他愛了這麼多年,也恨了這麼多年,真是很累了。 也許,真的應該歇歇了吧? 只是身體的疼,再疼也疼不過靈魂的炮烙與杖刑,為什麼親手結束了他的生命的人,會是她?那白衣翩飛的女子,一直就那麼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好像她從來都不曾與他有過那些出生入死的纏綿,不曾有過敏感細微的曖昧。 便就這樣到盡頭,結束了麼?便就這樣給他殘忍的殘局,再無下章可以開取?——笑紅塵,千般癡願,都付予,劫難。 縱使心不換,卻道追憶晚。 §亦真亦幻 她說,是有人用幻心秘術,在沈蒼顥以及木紫允等人毫不知覺的情況下,將他們困在這看似祥和太平的繁華背景裡。此前沈蒼顥曾曆過一劫,甚至昏睡不醒,木紫允等人一心擔憂他,卻降低了防範的意識,便讓敵人有機可乘,將他們紛紛帶入了幻境。不過,那樣反倒恰好使沈蒼顥蘇醒,他蘇醒之後,看見一派祥和景象,心神大悅,根本無心思量其中的真假。幻心術的施展,所倚賴的,原本就是人心最脆弱最自私甚至最貪婪的部分。在沈蒼顥及木紫允等人的潛意識裡,他們總是希望紅袖樓還能夠和從前一樣,眾人齊聚一堂,談笑風生,沒有愁苦,那麼施咒的人便滿足他們的這個心願,為他們營造出意想中的桃源。 她說,你陷在這虛幻桃源的時間越長,你的意志受侵蝕的程度便越深,久而久之,你將喪失全部的鬥志,軟弱麻木,並且連武功和內力也都一併消散了。到時候,你變得不堪一擊,正是敵人挫敗你的最好時機。 她說,要破除幻心秘術並不難。因為在這虛境裡面,有像你這般陷於其中而不自知的真人,譬如木紫允穀若衾等;也有敵人營造出來配合你的癡願的假像,稱為幻影人,例如已經死去的尹傲璿刁暮伶,以及那個假的我,靳冰越。幻影人和其真人主體一樣,擁有同等的武功與記憶,潛伏在身邊,是難分出破綻的。但只要毀掉其中的任何一個幻影人,整個秘術便會失效,所有的幻景都會消失。 她說,我無法斷定這周遭一切究竟孰真孰幻,但起碼可以確定,那個在你面前溫柔諂媚的靳冰越一定是敵非友,而縱然我知道傲璿和暮伶已死,但是,面對著和她們一模一樣的臉,我仍覺得痛心,難以對她們下殺手,所以,我只能選擇那個假的靳冰越。或許,我對她的恨意,還可以支撐我一劍刺穿她的胸膛。 她說—— 她說。她說。她說。這些匪夷所思的話,句句都盤旋在沈蒼顥的腦海裡。究竟應不應該相信那個黑衣的女子? 沈蒼顥感到頭疼欲裂。 他極度倉皇而焦躁地撇開了靳冰越。踉踉蹌蹌地奔下山崖。將那一抹單薄憂傷的黑影留在空曠陰森的荒地。 靳冰越望著沈蒼顥的背影,凝聚成細小的黑點最終消失不見。她黯然地輕撫著左手的無名指。她知道,倘若她不能取得沈蒼顥的信任,那麼,要殺掉那假冒自己的幻景妖孽決非易事。這場硬仗,還沒有開始便已經教她感到辛苦。 究竟是何人在暗中操控這一切?目的又是什麼?她暫且還無從知曉。她只是在回到揚州,回到紅袖樓的時候,目睹了這些離奇的景象,而憑她素來對江湖之事的了若指掌,她很快判斷出是幻心秘術的存在導演了這一切。 她的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了。這時,那條羊腸小道上,緩緩地托出一道人影,由遠及近,無比清晰地呈現在面前。 怎會如此? 靳冰越的腦海裡突然混沌一片。有一千個一萬個不可能敲打著她,密如雨點,重如鉛石。只因,來的人竟是藍沖。 藍沖——那個失蹤的鐵匠。亦是靳冰越此生最愛的男子。她曾經以為自己身中奇毒必死無疑,惟一的癡念便是想要回到長風鎮,回到藍沖的身邊。可是,長風鎮卻已經沒有藍沖的身影了,所有的鐵匠都不知道,何以藍沖仿佛在一夜之間憑空消失。 她想,他也許是故意躲著她的吧。他們之間的嫌隙,大概再也無法消釋,他便選擇離開傷心之地,離開對他來講並不值得保留的過往。她狼狽虛弱絕望地漫無目的游走,一心等待著死亡降臨,可是,命運仿佛是故意和她開玩笑,教她遇見隱居世外的古怪老者。老者雖然並沒有徹底解除她體內的奇毒,但是,她的生命得以延續了,短時期內,她都不會有毒發的危險。她不知道何去何從,便且行且停的,最終還是回了揚州。 而此刻,消失的藍沖驀然出現。 眼神之中,帶著溫柔與關切。他低下身來詢問她,你沒有事吧?她像發瘋一樣猛地推開對方,淒然冷笑道,你不是藍沖,你只是我的一個願望。我也不會像他們一樣喪失警戒陷在你的陰謀裡。說著說著,她便哭了起來,粉淚縱橫,但神態依然倔強。 靳冰越再去紅袖樓,是在兩天以後。自從在山崖上喝退了藍沖,她便沒有再見過他。她勒令自己不去相信,可是,那牽掛那思念,卻排山倒海侵襲著她。她掠過一棵樹,就像掠過藍沖的挺拔傲岸,她碰斷一朵花,就像碰斷自己的繾綣留連。 夜闌人靜。 靳冰越像一隻詭異的貓,朝著自己的房間蜿蜒而去。突然地,不知從哪裡飄來一陣馥鬱的花香,她的面前頓時出現許多重影,搖搖晃晃交交疊疊,她仿佛還聽到有人在耳邊呢喃,你真是太多事了,我可不想你壞了我的計劃。 她逐漸不省人事。 醒過來的時候,依然在紅袖樓,而且是在自己的房間裡。那個假的靳冰越似乎已經不知所蹤。她感到恍惚,還在思索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身體卻已經跨出了房門。依舊是午夜。看來自己昏迷的時間並不長。可是為什麼有點飄飄渺渺雲裡霧裡的失重感。而且心裡想的,和身體的行動竟不能搭配成一致。最後還不經允許地闖進了沈蒼顥的臥房。 沈蒼顥依然醒著,看見靳冰越,不禁愕然,問,你來做什麼?靳冰越莞爾一笑,道,我來與樓主促膝談心,度過這漫漫的長夜啊。 ——可是。這明明不是她想說的話。好像這舌頭,這嗓子,都失去控制,不再屬於她了。她的手竟撫上了沈蒼顥的臉。極溫柔,極專注的,似乎還有一點負疚。她說,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意,從今以後,我再不會離開你。 荒唐—— 沈蒼顥惱怒極了,狠狠地一把將靳冰越拂開。女子心裡原本有喜悅,但困住了,散發不出來,反倒是一臉哀戚。 你不是她。沈蒼顥的神情,越來越凝重,眉宇間,甚至起了幾絲凶光。他想起黑衣的靳冰越對他說的那番話,雖然他猶猶豫豫不敢盡信,但是,此刻,他看著面前這妖嬈風騷的女子,他的理智愈加堅定,他指著她說,真正的冰越,是不會像你這樣,對我投懷送抱諂媚獻媚的。我今日便殺了你,破除這害人的魔障。 靳冰越這才感到慌了。先前的喜悅讚賞,此刻煙消雲散。沈蒼顥一掌擊在她的胸口,勝似火燒般疼。她總算是明白,那幕後操縱之人,知道她已經與沈蒼顥有過聯絡,也知道沈蒼顥的懷疑和動搖,於是便偷襲她,將她變成傀儡,迫使她做出不能自控的反常舉動,那樣一來沈蒼顥不得不相信自己所看見的都是假像,因而對這個他所以為的假的靳冰越動了殺念,而事實上,那假的靳冰越早已經藏在別處,此刻面臨著沈蒼顥滿腔怒火的,是她,是真的靳冰越啊。如此一來幕後之人根本無須自己動手,便可以利用沈蒼顥剷除靳冰越這個知情的障礙。借刀殺人,殘忍而精妙。可靳冰越心底再是清楚,卻也不能說出她想說的話,反倒還要火上澆油地嘲笑沈蒼顥,說你是不可能殺了我的,我的目的,便是要毀滅這紅袖樓,毀滅你們所有的人。 燭影搖。殘花亂。 靳冰越敵不過沈蒼顥的憤怒,亦總是不忍心出盡全力。節節地敗退,傷了滿園香睡的海棠。眼看著那致命的一掌便要落下來,突然,牆頭撞進一陣疾風。 是藍沖。他在千鈞一髮之際救走了靳冰越。 可真正的藍沖只是一個懂得三腳貓功夫的鐵匠,他如何能從堂堂紅袖樓主沈蒼顥的眼皮底下將人帶走? 除非—— 靳冰越想到這裡,倏地抄起桌上的瓷杯,一運勁,那杯子便裂開了。陶瓷碎片握在手裡,頃刻成了鋒利的匕首,直抵著藍沖的咽喉。你不是藍沖。你是幻影。靳冰越咬牙切齒地說。我如果殺了你,便可以破除這幻心術了。 藍沖沒有做聲。眼神憂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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