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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額真湊過頭來看了下單子:「今年送得什麼東西都是雙份,宛儀你勾一些咱們留著,其他的送皇太后那去吧,她定是高興。」

  銀貂皮、紫熏貂、高麗絹紙……和挑出來的二十顆最大的珍珠,額真和我帶著幾個小丫頭捧著這些寶貝小心地走在東甬道上。

  前幾日一直在下雪,今兒晌午總算停了,我們高高低低的鞋子底兒咯吱咯吱地踩在宮人還未來得及打掃的新雪上,碾出一道道馬蹄形的印記,倒不像是人在走路,仿佛過去的是幾匹馬了。

  往左拐,前面不遠處就是景仁宮,再過延禧宮即是甯壽宮門。

  景仁宮……這裡就是玄燁出生的地方,這幾年一直空著,未有人住,所以門前的積雪也多了些。

  我步子慢了下來,往那院落裡多瞧了兩眼,見一株光凸凸的梅枝露了出了宮牆,細看,上面已綴滿顆顆梅苞。這裡以前定是極美的,原主人……玄燁的母親,應該也是愛花之人吧,回頭定叫宮監來這裡好好拾掇拾掇。

  「茉姑姑。」正在出神,聽得一聲男音自門後響起。

  誰在叫我?只見輕掩的景仁宮宮門拉開一條縫隙,閃出一個身影。

  「請借一步說話。」

  他的手一拉,把我拉進景仁宮,瞬間掩上了宮門。

  啊……是他!

  101.寬恕(2 )

  寬恕她麼……

  不能!

  「你怎麼在這裡?」

  晚收的夕陽依舊殘留著不見溫度的紅,斜斜地掛在景仁宮堆滿雪的西牆上,陽光下只見胤禔的臉頰被凍得通紅,不知道他在這裡已呆了多久。

  「剛從太子那過來,想順便給額娘請安,走走便到了這裡。」他瞬了瞬眼,輕聲道。

  呵……想他平素和太子就不十分投緣,他去見太子又是所為何事?而那慧妃的住處卻是在咸福宮,和景仁宮一個在西六宮的西北角,一個在東六宮的東南部,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處的方向,他偏來了這裡。瞧著這個已在宮外開府建衙了的皇子,我心裡暗笑,不由得微哂。

  「那就不打擾你去咸福宮了,天色不早,茉兒身上還帶著差事,要送東西寧去皇太后那。」給他見了個禮,轉身便要離開。

  「茉姑姑留步!胤禔有事相求。」橫裡出來一隻手,急急拉住了我的袍腳。

  我訝然轉頭,只見胤禔已是跪在了地上,急切地盯著我,雙眼佈滿血絲,通紅通紅的,像是幾宿未眠模樣,此刻看起來著實狼狽。

  這孩子有事求我?那必是困惑他許久的大事,可我卻受不住他這一跪。

  正要拉他起來,外邊突然傳來小七和額真走回來喚我的聲音,聽那咯吱咯吱的響聲已是走到了景仁宮門口,乾乾淨淨的新雪上定留著我進景仁宮踩出的那行「馬蹄」印,卻未見出來,躲是躲不過她們的,只得先交代一聲。

  「你們先在外面等我,別進來,我摘了支梅,馬上就出來。」

  聽得她們應諾我方松了口氣,拉了下他的身子,這人卻是紋絲不動,鐵打一般執拗地跪在雪地裡。

  「宮人們都在外面等著呢,我馬上得走了,是什麼事呢?先起來再說吧!」我無奈地說道。

  「茉姑姑幫我,我便起來。」

  見他一臉的希冀,半分決然,半分小心的模樣,不禁好笑,他多大了?已經在宮外開府好幾年的阿哥了,二十出頭了吧,卻怎麼一點也不似他父親。

  「額娘一直罵我是在找死,自己不顧性命前途還拉她一塊下地獄……可我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去死!」

  她……他口中的「她」定不是慧妃……

  「你說的可是張貴人?」

  他不語只是直勾勾地瞅著我滿眼哀求。

  「那你可知道她曾置我於死地!她找人殺我的時候可沒有絲毫留情!」絞著他的眼睛,我說得咬牙切齒。

  胤禔,我沒有這麼大度,你看錯我了。

  「可是她真沒有魘鎮!我敢擔保!我已經打聽明白了,那個宮女不知受了何人挑唆,做了那麼個人偶,更沒想到的是皇阿瑪居然會相信這荒謬的邪術能害到人!」他快速的說道,聲音有些發緊,忿忿地似有不甘。

  我卻奇了……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傻?那日在南書房他不也見到那黑衣公公了?見他眼裡閃過一絲難堪,雖尷尬卻依舊坦然,看來他是後知後覺地被張貴人利用而已。可在天子盛怒下為後宮裡的一個貴人求情,他的身份卻又是皇子,他真不知道僭越了麼?又真不怕死麼?

  「胤禔,你母妃可知道你今天要來找我?」

  「她不知道,要是知道斷不准我來的,這幾日額娘天天都在勸戒我,皇阿瑪決意要做的事,誰也阻止不了。而我的身份更不能出頭,可我卻控制不了自己……」

  他說這幾日慧妃都有勸戒……也就是說自那南書房那日以後他連著數天都進宮來搬救兵。

  唉……看來他對她……上了心。那個女人有怎麼樣的魅力讓他願意為她飛蛾撲火,不顧自己,難道就是為那皮相的美麗?

  「你既然知道你阿瑪的脾氣,來求我有什麼用呢。」他泛血絲的眼,凍紅的臉在這片雪色中倍感刺眼,正巴巴地望著我。可我……無能為力。

  「要姑姑在皇阿瑪面前求情,我知道這事兒本是渺茫,如果不能,只想托姑姑找人帶句話,告訴她我定會為她找到那宮女誣衊她的證據,叫她不要傷心。另外還有,還有……這個給她。」唏唏嗦嗦的聲音,他從懷裡掏出一封信。

  打量著他激動的神情,什麼東西能讓他如此無畏,不由輕歎……愛情猶如一張深不見底的網,一旦掉進裡面就撥不出自己。但是,如果他知道那玩偶的設計者卻是自己的父親,現在還能如此有信心麼?

  「據聞慧妃娘娘和張貴人素來交好,慧妃找個人去宗人府傳個話,帶點東西也在情理之中,為何來找我呢?」

  「沒人知道她被關在哪裡。」

  哦,就算有人知曉也不會敢說吧,這次定是皇帝嚴鎖了風聲,鐵桶一樣封鎖了消息,無頭蒼蠅的他今日便來找我……可又是誰點撥了他。

  額真在外頭再一次催促,由不得我了,推開宮門,一股忽來的風揚起柳絮一樣的碎雪倒灌而來,突來的寒氣嗆得我連咳幾聲。

  回過頭去,見那半掩的宮門內他低著頭仍跪在那裡,風卷著雪越過我向著他呼嘯而去,他躲也未躲,像已入定……

  不知道為何,他此刻這執拗倔強的身影應對上了腦海裡正浮起那抹影子,曾經也似他這麼堅定,心中不由一顫……他是他的兒子。

  「你起來吧。」風卷走了我的喟歎,罷了……

  「茉姑姑,你答應了?你能寬恕她?有你求情皇阿瑪必定會……」見他大喜,炙熱的眼神向我探來,我卻連絲笑也擠不出來。

  「只答應幫你,不是幫她!我說的是那信。」

  他明亮的眸子頓時黯了下來,把那封已捂得溫熱的綾皮信封交給了我:「謝謝。」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我對自己輕道。

  手緊緊捏著那信,在那綾封上硬是掐出了一彎月牙印記。不再看他,這就出得景仁宮去,轉過照壁就即刻對上額真那了然一切的眼,正盯著我手上的信。

  「今天這事,誰也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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