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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老天仿佛也在合著我的心,陣陣寒風卷來的絮雪把我進景仁宮的腳印快速地抹了個乾淨,剛才發生的事猶如一場夢境。

  前面就是甯壽宮了,我一步一步踩著雪去,步履堅定而有力……

  寬恕她麼……

  不能!

  「咳咳!」

  暮色中那個佝僂的身影顯得更加矮小,他提著羊角風燈,在前面走走停停,不管我走得或急或慢,他總是離我三、五步的距離,那宮燈的光暈正好籠出我身前的地面。

  「小九子擺的譜可真大,自己不親來也就罷了,找來萬福萬安兩兄弟陪著也成啊,起碼他倆個兒大。」

  額真「小聲」地對我咕噥著。她雖不敢抱怨正在南書房召了幾個剛進京的河務大臣覲見的皇帝,卻敢埋怨起梁九功這個御前總管太監來,怪他派來這麼個又老又弱的癆病模樣的公公。可她卻不知道,這卻是她的主子皇帝陛下的主意。

  那黑衣公公,姓岳……人真不可貌相,我可是知曉他的本事的。此刻就算再深再沉的夜,那不起眼的身軀也能讓我放下一百二十個心。

  紫禁城裡夜晚的風很大,我們又是頂著風向北而行,風刮得臉生疼生疼。拉低了玄狐皮披風的領子,從頭包到腳,漸漸迷失了方向。只記得我們七拐八彎的,出了御花園然後向東一直在夾道中隅隅而行,越走越荒涼,想不到皇宮中也有這樣地方的所在。

  這裡的房舍雖也以琉璃瓦裝飾,卻並沒有前朝和東西六宮那般朱牆金瓦,雕樑畫柱,處處透著華貴和精緻的奢華。大概是前明修建的一些宮用庫房吧,剛走過那個院落飄著陣陣藥香,定是宮裡的備用藥庫設在這裡了。甚至沿途見到幾座廢墟般已露了磚體的蕪房,那院中長滿齊人高的雜草,實在讓人瞠目。

  「都是前明末年李自成幹的!哎,前朝大殿上的匾額也留有當年的箭鏃釘在上面的孔印,皇上修完了太和殿后也定會清理這邊吧。漢人的皇宮卻是讓漢人自己給毀了,他們不心疼,我們還心疼呢。」

  額真見我在那片廢墟一樣的地界躑躅了半晌,想起我的「失憶」症,即刻兼職了一下解說員。

  岳公公在前頭夾道的拐彎處咳嗽了幾聲,我立刻識趣地跟上了他的步伐,畢竟……我今日的目的可不是來這裡探險的。

  拐了彎,又向東……前面出現個亮著燈的院落,這就……到了?

  「哪個宮的?這裡不是你們來的地方!」緊掩的宮門,油漆有些斑駁,門縫中透出一個聲音。

  「乾清宮。」岳公公掏出牌子來晃了一下,又輕聲對著那道門縫裡的人說了句什麼,只聽得「咯咯」聲響那門頓時洞開。

  「宛儀,請!她就在裡面。」

  這是個二進的微微顯得破敗荒涼的院落,院中有棵上百年樹齡的老梧桐,光凸凸的枝椏在夜色中來回搖擺顯得無比猙獰,初冬的新雪卷著枯萎的落葉在青磚地面上厚厚地鋪了一層,我的鞋子底走在上面沙沙作響。

  隨著岳公公的手看去,最後排蕪房的東屋正亮著燈……

  本就不大的蕪房用磚新砌出一堵牆來,高至頂,只留一人進出的小鐵門。鐵門前一個小太監正趴在桌上酣睡,引我們進來的管事的公公踢了兩腳,小太監蹭地跳起來叮叮噹當地把鐵門上掛著的鎖鏈一條一條地解開。

  「你們就留在外面吧。」微一思度,我對岳公公和額真說道。畢竟……我除了要把大阿哥的信給她,也許還會說些什麼涉及到皇室尊嚴的內容。

  「皇上聖諭,著奴才不離宛儀五步距離內。」岳公公低著頭,雖恭謹,語氣卻堅定。

  既是聖旨……罷了,我也不好難為他。既然這皇帝都不在乎了,我還處處為他顧及這顏面做什麼,哼!

  岳公公推開了鐵門,先我一步進去……

  松木的方桌上正點著一隻油燈,燈後的床上有個女人正朝著門的方向盤腿端坐,黑瀑一樣披散在臉龐兩側的長髮下正是那張傾城的絕色容顏。

  她好像對我並不感什麼興趣,緊緊盯著岳公公瘦小的身子,眼神由炙熱漸漸轉淡,帶著一絲了然,嘴角扯了一下,想說什麼卻沒說出口,只是輕閡上眼睛閉目養神。

  我卻笑了。雖不知道這岳公公曾經和她有過什麼淵源抑或交易?不過她此刻心裡想的什麼我可是如同身受,那就是……背叛的感覺!

  岳公公那夜殺王驢子之前那句話猶自在耳:「人無所謂忠誠,不過是因為背叛的籌碼太低。」

  我曾經把這話說給了玄燁聽,問他聽後會不會覺得心寒,這樣的奴才隨時身側還是絕頂高手。他卻哂笑,說他還從來沒看錯人,岳公公夠真也夠小人!

  我嗔道:「小人你也用,不怕做昏君!」

  「婦人之見!」他批完手頭那封摺子續道:「用這樣的人最是放心不過,小人遠好過偽君子!他說的話沒錯,小人重利,不過要他背叛我這個皇帝,估計很難。」

  是哦,皇帝這個籌碼絕對夠重,他有足夠的自信。

  「兩位有事直言吧,如妍已是罪人,願賭服輸。」她依然閡著眼,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絲堤防。

  她以為我會以勝利者的姿態耀武揚威一番,折磨她、淩辱她,讓她生不如死?呵,她雖然的確是想致我於死地的敵人,但是本人還真沒有棒打落水狗的嗜好和力氣。「

  「我這裡有封信,有人央求我帶來。」我走了幾步,把胤禔的信輕輕擱在了桌面上。岳公公為我拉開了一把椅子,讓我坐了下來。

  她鼻子冷哼一聲,看也不看。也難怪她不信,現在她落難,宮裡人唯恐避之不及,而我原本就是她看作敵人的人,哪能這麼菩薩心腸,巴巴地幫她帶信!

  「可憐那人,日日進宮,數宿不眠,跪在雪地裡求人……」

  話還未完,她的手驀地伸了過來,拿走那信,撕開蠟封,抖了開來。

  「嘶!嘶!嘶!」僅僅掃了一眼,那乳白色的簽紙被她撕成幾綹揉成一團丟到了角落。

  這突來的舉動讓我微感吃驚,她對胤禔……我雖然猜測不過是利用,可怎麼能如此無情!

  「你真冷血,也夠無情。再怎麼說他是一直真心的想幫你。」

  「幫不到我的信,看它何用。」她繼續眼鼻觀心,端坐不語。

  這褪去了所有表像的勢利薄情一時讓我怔住。不過,對她而言沒有利用價值的東西也許是不值得去關注,哪怕是這世間最珍貴的「真心」。

  不過,信只是理由與引子,我來的目的也並不只是雞婆地無聊來看她對胤禔的無情。

  「你定是在想我這番來的用意,是想辱你?摑你?鞭你?抑或帶人來殺了你?」見她眼皮輕抖,我繼續道:「你雖然害我,我來卻不是為了要圖一時痛快怎麼著你,不過,也不是來做菩薩要想幫胤禔救你,我還沒這麼好心。」

  想起額真說我和這女人都同屆進宮,我和額真做了女官,她卻做了那皇帝的小老婆之一的貴人。身份不高卻和我們相比在宮裡也是個一等一的主子了。如果說是妒忌,宮裡誰都說近年皇帝最愛翻她張貴人的牌子,讓無數後宮娘娘眼紅不已。

  她,她,她有什麼理由恨我如斯!

  「我想問你!為何偏你就那麼恨我,恨得想方設法要致我於死地!」我尾音轉高說得激忿。

  「嗶啵」桌上的油燈突地暴出個燈花,映在她的眼裡閃爍著妖豔的光芒,她笑得卻瘋狂而又詭異:「你居然問我為何恨你!哈哈!哈!你居然不知道我恨你!」

  一反方才的平靜,她激越地喘息,秋水般的眸瞳不復清明,燈光下看清了那裡盈著的卻是赤裸裸的怨毒與恨意,我的心猛地一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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