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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她卒於甲寅年十二月,十年了。」實在忍不住的皇帝陛下終於出聲,語氣象英明睿智的老師看到一個老是答錯題的笨學生般的無可奈何。

  我瞪他一眼,誰叫你當時叫我背的家譜裡沒有寫進亡人呢,能怪我嘛。而且……老祖宗這番擺明瞭就是設好局讓我進套的。這祖孫倆還真象,想問什麼事什麼話偏要拐著彎設個套讓人出糗,直接問話不就完了麼,還是他們天生就愛玩這樣的遊戲,孜孜不倦、樂此不疲。

  不過……招就招吧,本來就不想對老祖宗隱瞞,我也不擅長說謊,也沒有精力和時間以後去圓謊,只是……希望她能接受我的故事。

  回首過來,怯怯地看向老祖宗……她仍然端坐在亭子的中央,那麼慈祥那麼端莊。她揮了下手擯退了左右嬤嬤宮娥。

  「你今天要給我講的故事一定很長,蘇麻?」

  嚇……嚇得我打了一個激靈,她見到我的驚惶,眼波微轉,閃過一絲捉狹。

  「奴婢小名茉兒,太皇太后怎麼叫我蘇麻?」凝了下神怯生生地問道。

  「那是因為呀我們家有個長得象傳說中的草原仙女一樣可愛的丫頭天天跑來我這裡,給我講故事,選秀的故事,金殿傳臚的故事……她和一個叫『媽媽』的人的故事。」老祖宗笑吟吟地說道。

  燁兒在旁邊給我使了個顏色,那意思是還不趁現在的「梯子」下臺。於是我……「撲」地跪了下來,算是認了。

  喜兒!我就知道是她幹的!她可不是什麼仙女……是命裡克我的小魔女!我眯著眼睛暗道。

  「而我現在更想聽你給我講的故事。」老祖宗笑得更開心了,笑容明亮得象個純潔孩子。

  講就講吧……我知道這將是個很長的故事,長得我都不知道從哪講起好;長得我現在只想揪起那個小魔女去掐她的脖子……

  毓慶宮裡。

  正在和幾個阿哥聽先生講課的喜格格連打幾個噴嚏,還不時地雙手撫摩自己突然陣陣發癢地脖子。

  「姐,小心,夫子盯你好久了!」旁邊坐著的是老愛黏著這個大格格的弟弟,帶有奶腔童音的四阿哥——胤禛。

  他們的先生——內閣大學士王掞剛剛經過他們的座位,她聳了下肩膀,對著弟弟一笑,笑得沒心沒肺的燦爛。

  「啊——切!」又一個響亮的噴嚏蓋過了王大學士的聲音。

  §荼靡

  一叢梅粉褪殘妝,
  塗抹新紅上海棠。
  開到荼靡花事了,
  絲絲夭棘出莓牆。
  ——王淇

  這個故事真的很長,長得在午膳後,我的故事都還沒有落幕。

  雖然皇帝陛下很有再聽第二遍的興趣,但是一向勤政的他卻沒有忘記自己做皇帝的職責……午膳時翻了幾名回京述職的地方大臣的膳牌子,得準備下午的會見。

  殿試後照例新出的進士會更替朝廷部分官員,有人晉升自然有人引退,歷史就在這樣不斷的新舊交替、融合中前進,永不謝幕。

  而繼續留在慈甯宮的我則充當起了說書先生,老祖宗連午睡都放棄了,甘願做我的聽眾讓我現場「說書」給她聽。

  我眉飛色舞地講著,她聽得很安靜很用心,面目表情與她看戲時如出一撤……只在她感興趣的地方會發出幾聲「啊、哦、唔」的附和,但總的說來是個非常好的聽眾。不象某個人,老是在他不解或者感興趣的地方打斷,總要先問個究竟,完全不顧故事的連貫性,讓我這個說書人常常講了這裡忘記那裡。

  「草原果真和你說的樣子沒錯的,記得科爾沁的春天啊,那遍野的花兒,紫的、粉的、白的、黃的……皚皚的一片,四野香飄。科爾沁的夏天啊,野果子熟了,一簇簇的茹子、莓子象櫻桃一樣鮮豔,甜得沁心,吃在嘴裡甜在心裡。你還沒去夏季的漠北蒙古呢,哪個才叫美啊,除了美還能吃……呵呵。」

  邊說著邊提了一串水汪汪、亮晶晶地紫紅色的葡萄往我手上放,「吃吧,這是我慈甯宮種的,結的最早的一畦葡萄。我就不愛吃那些個什麼冰糖雪耳,冰的涼的甜碗子,就愛這新季的水果。」

  我們此刻正坐在老祖宗寢宮後院的回廊相接的涼亭裡,幾個大丫頭拉下了回廊和亭子兩側用於遮陽的竹紗簾,頓時在這夏日的午後隔出了一片蔭涼。

  「你也算運氣好了,在草原上也能逮到個來晉見皇帝的羅刹人。尤裡那個孩子聽你說來倒有趣得很,在皇帝面前跪拜祈禱,這樣也算應了禮,哈哈……虧你想的出來。」

  聽完長長的故事……我的故事,老祖宗一邊回想一邊評論,高興處把身邊椅把拍得「嘣嘣」作響。

  「我早年跟燁兒的『瑪法』湯若望信天主,現在雖然信佛但是還是時常也做禱告的,皇帝自小見過多次我禱告時的情形,想必那時也是暗自驚訝羅刹人為何對他禱告。」

  「唔……皇上當時面色如常,臨變不驚。」我磨著牙有口無心地讚歎道。他可不是驚訝,他早就知道是我教的了,那時候可是暗爽在心,表面鎮靜罷了。

  「葛爾丹的可敦我倒是聽說過,是漠西草原的巾幗,青海的和碩特領袖固始汗的孫女兒,論才智武功並不在她以前的小叔子,現任的汗王葛爾丹之下。可惜我老了,行將入土的人了,不然……」

  她抿了口加了蜜的櫻桃汁,輕輕說道,滿臉嚮往。最後那句不然我卻揣測不出她的意思。不知道是感歎年華老去,再不能如年輕時能在草原上跨馬飛馳;還是因為不能親去草原一見那傳說中文武雙全的阿努可敦。

  老祖宗和阿敦……心下微轉,我差不多能明瞭為什麼她對阿敦這麼上心。葛爾丹和策旺阿拉布坦都是准葛爾的強酋巴圖爾暉台吉(漢義:勇士皇太子)的後代,僧格的兒子。阿敦本是嫁給僧格的長子策旺阿拉布坦為妻的,根據規矩,王位也應該由策旺繼承。可葛爾丹就是弑兄篡位並奪了本應該是他嫂嫂的阿努可敦為妻。

  我悄悄瞥了眼老祖宗的側面,她可是因為阿敦的身世和自己相似才特別關心?老祖宗的年輕時候的密事,倒是有聽過宮裡悄悄傳言,可天家的私事密事誰也不敢去求證……包括我。雖然我從現代起就對老太后當年有沒有當真下嫁過多爾袞好奇得要死,可當真到了這清朝幾大謎之一的「案發地」卻也沒有膽子傻得真的去問。曾經問過燁兒,他卻引轉了話題像是也不願意提及。滿人入關以前兄死弟娶嫂的風俗也許他們看來極其尋常。可這入了關做起了漢人的皇上,開始崇尚起儒學來,卻開始覺得這不是什麼光彩之事,絕口不提。

  這皇室的事,只要不願意對外公開,就是絕密,古今皆同。除非……有人故意給你掀起一角。

  「這次也虧得你把那個羅刹小大公引來了……看來,准葛爾部果真與羅刹國勾結。祖宗保佑我大清,現在四海皆平,唯一擔心的就是北疆的羅刹和漠西蒙古。那准葛爾雖現階段不成什麼大器,但葛爾丹這人城府極深,草原的雄鷹不會只眷戀一方水草,看吧,他現在表面臣服但是絕對不會只安服於漠西!現在我這歲數看來是活不到我孫兒完全一統天下那一天了……不過你能看到,能替我看到……皇帝必能完成這曠世大業!」她雙眼閃爍著堅毅篤定的神采,直視著前方,就象虛空中出現了玄燁立大業的境象。

  今日老祖宗的一席話在不久後會得到證實,我親證了她的準確預言。

  葛爾丹我從來沒有認為他不是一個能逐鹿中原的梟雄,他有智有才有魄力,不失為一個天生的政治家和軍事領導人。可惜他遇到的對手是康熙這麼一個皇帝;更惋惜的是他晚生了幾年,因為他的對手剛剛從一系列政治軍事行動中解脫出身來,譬如初期殺鼇奪權,後期撤藩收台等。如果他早生幾年,做亂於康熙三十歲之前,讓這位已經忙得自顧不暇的皇帝來不及騰出空來收拾他……說不定這歷史真會改寫,他的漠西政權真能偏安。

  而孝莊老祖宗……如果身為男兒身鐵定不是位聖君也會是個梟雄。玄燁也有了這樣的祖母是他的造化,而清帝國有了康熙這樣的明君更是大清的福氣。

  「想我歷經三朝,也是個見過些世面的老人了,而有時候卻羡慕你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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