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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啊……我心一凝,沒有聽錯話吧,這位貴為人極的皇太后、太皇太后……做了半世紀的第一夫人居然羡慕我……羡慕我的福氣?我有福氣?

  「我十三歲就嫁入愛新覺羅家,從太祖太宗到大行皇帝燁兒的阿瑪,到得入了關做了這龍庭的主人,這家的男人個個都是鐵漢子,真性情……高站在那雲端的中央,他們身上的萬丈光芒照耀出的華彩讓多少柔軟的心陷了進去。就象那花……」

  她輕撩東側的紗簾,指著欄外靠牆而置的幾盆正在盛開的白色複瓣花兒。玫瑰枝般高矮,生有鉤刺,細聞有股清清淡淡的香。潔白的花兒在幾片綠油油的橢園形羽狀小葉子中怒放著,小身子小葉子竟然孕育出這麼大的花朵,開得那樣的絢爛……還開得如此快樂,如此璀璨。

  「它們開得真是耀眼,燦爛得象不用去擔心未來無憂無慮的孩童。」我輕歎。

  「是啊……象不用去計較未來的稚童,一心一意地只管著綻放,不去考慮那小小的枝葉是否能給她後繼的養分。」她眼睛微微一亮瞥我一眼:「知道這花叫什麼麼?」

  我看看那雪白的看起來象絲一般滑嫩的花瓣……真沒見過。老祖宗最近幾年都深居淺出的,除了皇帝的請安和幾個太妃偶爾打擾,基本都不見人的,哦還除了我家那小魔女外。她除了打坐念佛就是養花賞花,慈甯宮花園早就是奇花異草的代名詞,這定又是哪貢上來的珍貴得了不得的名花吧。

  「這個花名叫荼靡,產于南蛉最最蠻荒的山上,是夏日最後開放的花朵,荼靡過後,花季結束,便無花再開。當她綻放時,意味著一個的結束,另一個的開始。花有四季,一季萌動,一季絢爛,一季荼蘼,一季涅磐。你也修佛,記得哪句偈語適合這花兒麼?」

  「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合和,

  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我垂眉輕道。再次瞅象那花兒,這個就是荼靡花了,原以為她若玫瑰般豔麗、罌栗般誘人,沒想到卻純白如雪。

  她嘉許地看我一眼:「花開到荼靡也沒什麼可惜,畢竟她也曾經燦爛過。人這一生,如果真能愛到荼靡,也不枉一世為人了。這個宮裡好多人這一輩子就只是經歷過花兒的第一季,剛剛萌動,連絢爛都沒有體驗過更別說是荼蘼了。」

  老祖宗指的可是……愛情?宮裡的荼蘼,那不就是那曇花一現的帝王之愛麼,能讓人忘形地開到荼蘼。

  「轟轟烈烈的愛戀從來不能持久,人不妒,天也妒。愛新覺羅家這三代都有例子,可她們得到那荼蘼之後卻有福享用麼?不過是曇花一現的涅磐,荼蘼得越燦爛,涅磐得越快,轉眼如風吹過,不留一點痕跡。」

  她說著突然聲音仰高了幾度,手死死地捏著一顆豔紅櫻桃,那血一般的漿汁順著她指縫滴下。這個話題大概又牽涉到老祖宗的痛處吧,也許是想到太宗皇帝皇太極和她親姐姐辰妃海蘭珠之間的荼蘼?還是想到自己的兒子順治與董鄂妃……看來這麼多年,這個話題依然是她的心結,我不敢置緣。

  半晌,她回過神來,說廊裡感覺氣悶,讓我陪她去花園走走。

  七十多歲的她已經穿不了高底旗鞋而穿著棉軟的素布鞋,走在花園小徑上,靜悄悄地,連路上的幾隻正在彩石路中央嬉戲玩耍的雀兒也只在她近得不到一步距離才驚惶飛走。

  每每這時老祖宗又象變得小了,頓時忘記剛剛的不悅,總是指著這些鳥兒給後面跟著的我們看,笑得象個孩子。

  花園裡有一彎從金水河引進來的小河,準確地說應該叫小溪,溪裡鋪滿了修彩石小路沒有用完的鴿蛋大小的圓滾滾的鵝卵石,潺潺的溪水流淌過它們身上,陽光的反射讓它們在水裡發出寶石般的七彩……美極了。

  老祖宗此刻興致正濃,找了塊小溪旁邊的一塊表面已經打磨平整可供休息的大石坐下,讓已經偏西已不再熾熱的陽光照耀著,旁邊流動的溪水帶來一股夾雜有水氣的微風陣陣拂來,坐在這個地方真是讓人愜意。

  「茉兒,我說你好福氣是指的你和燁兒之間的緣分。」她開口突然說道,如旭風吹柳。她終於要說到今天叫我來的正題了麼?

  「老祖宗認為什麼叫緣分呢?」

  「這一生有人有多少相遇與錯過,遇見就是緣,遇到又能相處即是份。換言之,在適當的時間而能遇到與自己恰合的人就是緣分。」

  她說完卻又微微一曬,眼裡閃爍著在她目前這個年紀約微顯得不搭調的淘氣,我終於知道喜兒象誰了……看來下面的話應該是重點。

  「這句話可是皇帝說的,當年我問他看中蘇麻哪一點,就如此癡迷,說容貌算得上清麗可也不是百裡挑一,說文采能識字卻也不能句句成詩。」她見我臉生紅霞,像是小孩見到了新玩具,更是高興。

  「我就說,這後宮裡這麼多人為何就愛這個既不是美人又沒有什麼才情,也不見得溫婉……皇帝回答啊……」見我脖子伸得長長,臉色帶緋的樣子,老祖宗調夠了我的胃口這才說道:「皇帝說一生有多少個遇見,可是那個時間偏偏他就遇見了你!這個就是緣。」

  啊……是麼?燁兒何時對她說的?我的心此刻輕飄飄地飛蕩起來,他怎麼不親口對我說呢……現在讓老祖宗調侃,我偷偷斜眼瞥象老祖宗見她正睇著我笑……曖昧得象只狐狸。

  「他說他不需要一個強悍得可以為他打天下殺敵人的女人,因為他有將軍;他也不需要一個能編撰史書出口即詩的女人,因為他有翰林大學士們;更不需要一個隻會為自己氏族撈好處利益,貪得無厭的女人,因為前朝有太多因外戚專權而滅亡的先例。而那個人只需要能夠站在他每每回頭能見到的地方……當他累了給予他的鼓勵,當他倦了給予他溫暖,當他沮喪給予他信心……而你,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在應該出現的地方和出現的時間出現了你這個適合的人……這個就是份。」

  「他把你比喻成被高大的山脈保護著的『縱使無人亦自芳』的蘭草,只長在深幽的穀中。雖不及荼靡花開得絢爛,可是那幽香更能持久悠遠。把你比作蘭,他自然就是那護草的山了,所以……我說你的福氣好,起碼不在我之下,孩子。」

  「我一直認為人的福氣是有數的,這裡有福氣那裡就會有失意,總不可能讓你事事順心遂意。」譬如,我有女不能認成親女,有子不也能讓他叫我一聲親媽。我……作為母親,我哪有什麼福氣。

  「唉……我知道你想到什麼,六年前那次地震加太和殿失火等種種災難過後,欽天監來了一位會觀天象並占星的修道士,給皇帝算占卜了下命……」她說到這時猶疑地看了我一眼。

  呵,老祖宗可是怕我知道康熙的命運生來多舛?其實我找就知道,回現代那幾個月找了好多資料來看,康熙的命盤絕對是個大爛盤。他自小克父克母克妻,絕對是一條「橫命」,是一個充滿刑沖的盤。但是政治軍事上卻是催朽拉古所向披靡,戰場上他總是贏家。他幼年因為得天花才逃脫了死神的「追捕」,更是因為這個而即位。他14歲殺鼇拜、20歲平吳三桂等三藩勢力、31歲統一臺灣、35歲驅逐沙俄對黑龍江流域的侵略、43歲平定準葛爾叛亂。可以說半生都在戰爭狀態。這個雖然是滿沖的刑克命盤卻也輝煌了一世,更博得萬古芳名。

  「你走的那天夜裡,我走近西暖閣,他坐在黑黢黢的房間裡,不讓人點燈。我就和他在黑暗中坐了一宿。他說是他刑克了你……也許還刑克了自己的父親母親,他問可以不可以拿他的命來換你們……我說不能。」

  老祖宗微微側過頭去,看向那潺潺溪流……那嘩啦啦地水聲好象一個人在哭泣,那麼那麼的傷心……

  靜靜地不知道坐了多久,任風把我的臉吹得半幹,才發現原來是我一直在哭泣,卻沒有聲音。

  「老祖宗,茉兒知福,不會去認太子……他我已經答應換給了皇后,我不欠赫舍裡家的什麼了,不欠了……」下定決心說了出來,可管得住口可管不住心,陣陣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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