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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一隻大手襲來,抓緊我的再牢牢地圈在他的身後,不讓我離開,我越使力他卻越發箍緊。和這個人對抗是不智的,索性趴他胸口乖乖數綿羊靜觀其變。

  果然,那杏黃色的箭袖托起我腮……墨色瞳仁深沉夜,澄明如星:「這些年裡,多次曾經想過,如果你在我身邊應該是什麼模樣。」

  聽他口中輕歎,難道不滿?只見此刻他眼中閃爍著戲謔微芒:「卻是沒有想到,某個人回是回來了,但是我怎麼覺得像是少了個姑姑卻多了個女兒……」

  「一張臉看得久了換一張臉給你看,不好麼?免得你視覺疲勞,又去看上別的……哼,全公公說了如今宮裡你得大小『老婆』加起來已經快四十!比十年前多一倍還不只……」我的悲憤有如滔滔江水川留不息。

  「我很知足。」他定定看著我。他眼裡已不見丁點兒戲謔,換上我熟悉的堅定和深情,溫溫的,沉沉的……

  「那是以前,現在你回來了,夠了。」

  怎麼聽不懂什麼意思……瞥向他問道。

  「你不需要去面對她們任何一個,交給我就好……而這次,我們將永不分離!」他說得堅定而又決絕,我似懂非懂。有的人說話天生就帶有一種魔幻般的煽動力,讓你不知不覺地去信服他,不計前因,不計後果。

  「美人贈我錦繡緞,何以報之青玉案。茉兒,你還記得青玉案麼?」他突然轉移話題。

  青玉案?哦,撤三藩前我捐出我的整個「無憂堂」那次麼?

  「茉兒你說等我有得閒時我們去塞外或者江南,去看那洶湧的江、碧綠的竹、起伏的山……」

  啊……當年為了不讓他傷心的隨口一說,他卻都記得。環抱著他腰靜靜聽他訴說……

  「那也是燁兒的夢。你走後我一直記得要為你圓夢,三藩大局已定的二十一年,我在西山那邊環湖修了個大園子,現在已經工程近半。以前想過夢裡告訴你燁兒欠你的『青玉案』會還給你,可是現在不用了,過幾天我就帶你去看那園子已經初有規模,等竣工我們就住那裡,那裡冬有你愛的梅、夏有滿湖的荷……」

  他眼睛興奮得澄亮,滔滔不絕神采飛揚地說著,就像是個得了寶貝急著獻寶的孩子……見他如孩童般的雀躍,聽著聽著我卻抑不住眼裡的一陣陣濕意。

  康熙二十一年那是他剛剛平定了三藩,大局初定的時候,他還記得……他什麼都記得……

  「姑姑……茉茉……怎麼了,怎麼哭了?」

  忽見我淚光,他急急用手指為我拭去,手掌的粗礪觸覺卻讓我倍覺溫暖。

  拉下他手,我搖著頭邊哭邊笑:「我是心疼銀子啊,修園子得花多少錢,你要是把錢都換著寶貝我放在『無憂堂』該多好!我心疼得哭啊!」

  我伏在他胸膛半真半假、口是心非地埋怨,哭是真哭,哭得肝腸寸斷;心疼是真疼,疼他當年的苦,我卻沒有在一旁與他分擔……

  執過他的大手,用手指在他掌心一遍遍地寫著:「燁兒,傻子、傻、傻、傻……」

  被叫做傻子的人只是乖乖的坐著任身邊這個小女人在他手心上一遍遍劃著……眉目間溢出滿滿寵溺。

  男人如茶,這男人如我愛的一種茶。茗品間,初入口的苦澀下去,會升起一絲若有似無的淡淡甜甜,回味無窮。

  §傳臚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古人認為人生極樂蓋不過如此。

  為什麼把「金榜題名」排字四大喜事之末,估計是因為這個榮耀離普通人來說還太遙遠,不是人人都可以享受得到。就像是只在草原上做平面運動的兔子,就算把自己假想成鳥跳躍得再高也領悟不了雄鷹快樂……那在藍天白雲間翱翔的愉悅。

  作為古時一個文人,窮其一生能享受到的最榮耀的時刻,莫過於在帝國的心臟,在至尊君親面前舉行的「金殿傳臚」。(指殿試之後宣旨唱名和出榜的盛大儀式)

  傳臚一般是在殿試後第三天進行,殿試為皇帝在殿廷之上親自主持考試,始于唐時武則天,至北宋初年成為定制。在清代,科舉考試分為由各省學政主持的童試,中者為生員,俗稱「秀才」;欽派考官于各省會主持的鄉試,中者為「舉人」;禮部主持的全國性的會試,中者為「貢士」;由皇帝主持的殿試,中者為「進士」。進士分為三甲,一甲三名,分別為狀元、榜眼、探花,二三甲各若干名,即人們所說的「金榜題名時」。殿試考試每三年一次,於會試後舉行,皇帝為主考官。故此評閱試卷的官員稱為讀卷官,另有提調、監試、受卷、收掌、彌封、印卷、巡綽、供給、寫榜各官,分別負責殿試的各項工作。

  康熙十八年以後的的殿試均因為康熙十八年那次禦膳房6名燒火的太監用火不慎導致「太和殿失火」,(整整修繕了十六年,直到康熙三十四年才完全竣工)而改為保和殿進行。這「金榜題名前的傳臚,今年也自然不能在那紫禁城最高最廣的那僅僅台基就離地三十三米,如在雲端的金鑾殿進行。

  如果沒有六年前那次大火,我們今天也不會一早就鬼鬼崇崇地來到這裡——保和殿(而不是太和殿)金鑾御座後的金漆九龍大屏風的後面。其實我們明明有皇上特諭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天子寶座後一睹這傳說中的「金殿傳臚」的,可身邊這丫頭卻偏要做出一副鬼鬼崇崇偷窺的樣子來。

  只見她興奮得臉帶紅暈,半彎著腰,翹著小屁股,特沒氣質地微眯著眼從細細的屏風夾縫中往外窺探。

  見她這樣雀躍我也跟著學樣來貼著縫隙往外瞅去……現在皇上還未駕到,上百名侍衛太監儀仗浩浩蕩蕩自「天街」到保和殿已經布好。殿外是什麼樣子我無法看到,大殿內只見幾個上書房大臣和大學士安靜地肅立正殿。

  「媽媽,喜兒上次說什麼來著……你一回來,皇阿瑪就是只紙老虎了。」這妮子喜氣洋洋,涎著臉,媚笑如花。

  瞧她閃爍著「希望」的大眼,知女莫若母,我倒是知道她那眼神的背後正在盤算著什麼……得了吧,能讓你今天翹課來這裡,已經讓我這個愛女的慈母使出了對付那個「紙老虎」的所有招數。要不是那日承諾帶她也來,如果就是我自己想看,需得著這麼「賄賂」她老子麼。怎麼賄賂法這裡不提也罷。

  此刻已經辰時,太陽的光芒從屏風間滲進,把她的臉鍍上一圈金色,真的象個天使……她真是我生的麼,這麼美好,這麼貼心乖巧的孩子,睇著她時我的嘴角總會不自然地上彎……輕輕撫了下她那細膩的瑩白嫩膚……她,十五了呢,及笄的姑娘了。

  及笄……她能來到這裡倒是因為這兩個字打動了她父皇,今年的殿試是康熙二十一年三藩之亂後第一次文、武進士「傳臚」,滿滿聚集了當今一等一的文治武功的年輕才俊。燁兒雖然喜愛女兒,但最近對喜兒霸佔我太多的時間已經頗有微辭,我這次說要帶女兒一同來看「金殿傳臚」,他當然是不同意因為那「富查侍珠」的秀女事件禁足的喜兒這番能和我沒事一般地同去。沒轍了,只能使出殺手鐧了。

  「女兒就快及笄,好不容易遇到三年一次的文武進士同時傳臚的盛大場面,就不能偷偷躲在屏風後面看一下,自己選個中意的良人麼?」

  忿忿的母親哀怨地繼續又道:「命運這次讓我回到你的身邊,我一直心存感激,不管以後要面對什麼我都不會畏懼,因為有你在,我覺得就是幸福……」不需要多用力地眨眼,眼底的濕意已陡然湧來。本來是為女做「秀」,但這隨口而出的話說著說著居然感動了自己。

  他的胳臂橫了過來,我順勢俯在他胸口,言由心生:「燁兒,我希望女兒能和我們一樣幸福。」

  「後日,喜兒陪你一同去看傳臚,准了。」輕輕地,幽幽地,仿若天際傳來的聲音。

  啊……他這就同意了?我還準備了一大堆理由還沒傾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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