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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


  蕭瀟聽得二人話語間火星四濺,早在旁邊留意,見狀忙揚臂擋住慕北湮,陪笑道:「二位爺,都消消氣……如今這情形,難道不是找到原大小姐更重要嗎?至於原大小姐究竟想跟誰在一起,大家還是見面後再考慮吧!」

  左言希輕歎,「若論她的真心……北湮,不是我偏向阿辭,我覺得,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在,阿原真心戀著的,只能是阿辭,正如阿辭心裡從來只有阿原一樣。」

  慕北湮憋了滿肚子的怒氣,冷笑道:「嗯,阿原戀著端侯,所以斷他雙足送他喂狼?端侯戀著阿原,所以玷污她搞大她肚子再甩了她不聞不問?不好意思啊,你們這一出出相愛相殺的好戲碼,老子看不懂,也不想懂。老子只要曉得如今的阿原很正常,也很健康,必定願意跟我快快活活過一輩子,生上十個八個聰明漂亮的小娃兒!」

  「健康……」

  景辭低低重複了這兩個字,卻澀得跟含了滿口的黃蓮汁般模糊。

  他伸手又取過一個饅頭,連同那些難言的苦澀,一口一口艱難地吞咽著。

  慕北湮暫時占了上風,也便釋懷了不少,只是萬萬吃不下饅頭了。他轉頭向左言希道:「言希,我曉得你還戀著那個薑探。但我話撂在這裡了,她是郢王的爪牙,既與我父親的死有關,又是謀害宗親朱蝕的兇手,更可能是殺害則笙郡主的兇手。于公於私,我們都不可能放過這個女人。明日若尋到她,你再因她給我們添亂,可別怪我不再把你當兄弟!否則,便是我把你當手足,也會親手把手足給砍了!」

  他的語速很快,甚至閒散帶笑,卻一字一句說得極清晰,似要如銀針般一針針紮到左言希身上,紮醒他這個本該比他更清醒更明事理的養兄。

  左言希失神,旋即避開他的眼神,向景辭道:「阿辭,我上回給阿原配的藥丸,還有些在藥櫃的最上面一格裡,貼著綠色的籤子。至於藥方,還有你素日所服的那些藥的方子,都在下面的屜子裡。」

  景辭眼皮都沒抬,懶懶道:「別顧左右而言他。若你跟著來隻為守護你的薑探,最好給一個能說服我們的理由。難道就為你戀著她,就得毫無原則地保她救她,不管她是人是畜生,不管她害了多少無辜?」

  他手中的饅頭不知什麼時候被捏裂,碎屑自指縫間簌簌而落,「或許她是你眼中的絕世珍寶,但則笙、阿原何嘗不是各自親人朋友眼中的珍寶?我絕不饒她!」

  左言希面色發白,默默坐到土地廟前,抬眼看一輪彎月幽冷幽冷,許久才道:「可你們方才都說了,妻子是性命,不是可以隨便甩開的衣服。」

  幾個人便都抬頭看向他。

  「妻子?怎麼你們就成夫妻了?我怎不知道?」慕北湮駭然而笑,「一夜夫妻吧?」

  左言希難堪,卻一字字咬得清晰,「的確……只有一夜。但我們是夫妻。」

  「夫……夫妻……」慕北湮盯著自己養兄,向來俐落的口舌已似有些轉不過來,「你……你莫非戀著人家就覺得你們是夫妻?你天天跟那些稀奇古怪的藥物作伴,是不是學神農嘗百草吃錯了藥?她是郢王那個心腹謀士養大的吧?她曾失身朱二公子沒錯吧?如今還時常侍奉郢王也沒錯吧?你說她跟你是夫妻?」

  慕北湮越想越荒唐,忍不住笑出了聲,「夫妻……人家是頭頂一片青天,你他媽是頭頂一片草原呀,綠油油地一望無邊,這風光簡直美得突破天際了!你說你沒吃錯藥,我決計不信!」

  他幾乎捧腹大笑。

  但左言希靜靜地坐著,宛如一座淋透風雨的石雕,又如一片隨時能被剪穿戳破的紙人。

  景辭、蕭瀟凝視著他,同樣沉默著。

  慕北湮一個人乾笑幾聲,終於笑不下去。

  他一把拖起左言希,指著廟中供養的神像,喝道:「當著土地爺的面,你趕緊告訴我,你跟那個什麼探已經沒關係了!那賤人害過我們父親,更可能是為了一己私心害死則笙、嫁禍阿原的兇手,就該被天打雷劈!難道你想跟著她被天打雷劈?」

  左言希被他搡得透不過氣,喉間滾動了下,方低聲道:「也許,我跟她,命中註定會被天打雷劈吧?但她不是壞人,真的不是……」

  景辭慢慢站起身來,說道:「情人眼裡出西施。即便是只蒼蠅,你會也誇那蒼蠅體態嬌小身姿柔美嗡聲悅耳,連叮的臭肉都能品出與眾不同的鮮美來……只是你能不能照顧下我們的感受?」

  慕北湮道:「對!想想我溫文爾雅的好兄弟忽然變成了一塊行走的臭肉,我很反胃的好不好?不只我嫌棄,你問問你身邊的朋友,誰願意跟蒼蠅相中的臭肉為伍?」

  §第四卷 蟠龍劫 第29章

  左言希垂眸,深濃的眼睫在面龐上慘白的面頰映下兩道黯淡的陰影。

  他低歎道:「她不是蒼蠅,她是我一起拜師學藝的師妹,就如眠晚是你師妹一樣……」

  左言希從未細敘過他在師門的經歷。

  即便親近如慕北湮、景辭等人,也只知他是梁帝栽培的心腹,因酷好醫術,曾被送在一位名醫門下學醫數載。

  如今細敘起來,就像風眠晚是因景辭的緣故,才意外成為陸北藏弟子那般,姜探也是因為左言希的緣故,才成為那位名醫的女弟子。

  彼時丁紹浦窮困潦倒,變賣了部分家產才將養女送到名醫處醫治。其妻很不樂意,惱火之下帶著親生女兒回娘家,不料娘家失火,丁家幼女葬身火海,夫妻二人悲痛欲絕,於是丁紹浦更將養女看待得如眼珠子一般,而丁妻遷怒姜探,恨不得生食其肉,為愛女洩恨。

  以丁家那點財力,原不足以支持薑探繼續醫治。但名醫受了當時的梁王囑託,教導左言希極是盡心,見薑探病情複雜,一時難愈,越性將她留下,當作讓愛徒練手的實驗品。

  左言希入門未久,用藥施針難免犯些差錯;既有差錯,難免負疚於心,看待這小病人更與眾不同。

  何況姜探溫柔聰慧,不僅贏得左言希的愛惜,也讓名醫稱歎,見她久病後在醫術上頗有見地,左言希又屢次請求,越性將她也收作了弟子,跟左言希成了師兄妹。

  既是師兄妹,難免日日相對;既要治病,難免肌膚相親;最後到底是誰先動的情,誰先用的心,早已說不清楚。

  他們的師父並未阻攔過這對師兄妹相親相愛。左言希家世不俗,但生來淡泊名利,義父賀王慕鐘出身行伍,也不會計較他未來的媳婦是不是出身高門,他們在一起似乎也沒什麼不合適的。

  郎才女貌,更兼郎情妾意,他們的未來看似一片光明。二人雖都是謹慎之人,也不由得敞開心懷,彼此越陷越深,再不舍放手。

  左言希一心想出師後便將薑探帶回京城或沁河,但誰也不料就在那兩年丁紹浦已攀上了郢王,並在成為郢王心腹後打定主意,要將薑探嫁入郢王府,讓她下半輩子錦衣玉食,也讓丁家隨之水漲船高,甚至隨著郢王的一步登天而平步青雲。

  姜探自然不願。當時賀王尚在,又有梁帝寵信,左言希若執意迎娶薑探並不難,料得郢王還不至於為部屬的一個養女便出頭與左言希搶人。

  可薑探不僅欠養父母一條命,還欠他們一個女兒。

  她的養母永遠在提醒她,她究竟欠他們多少。

  她雖溫柔嬌弱,但性情極是剛強有主見。左言希躊躇之際,竟是她下了決斷。

  左言希回京前夜,她拉了他,請天地為媒,撮土為香,以茶代酒,二人結作夫妻,立誓相守一生。

  ***

  半濕的蒿草依然在土地廟中騰著煙霧,左言希便似被煙氣熏得雙眼迷離,神思恍惚。

  他喃喃道:「我們早已約定,彼此只是暫時分開。待報了養父母的恩情,她便來找我,與我夫妻團聚。」

  慕北湮側目而視,冷笑道:「說來說去就是為了這個女人而已,怎地從你口中說出來這般感天動地?想來的確感人,為了還她父母之恩,為了與心愛的人一世相守,這嬌嬌弱弱的女孩兒手起刀落,斷送了多少人的性命……就差沒親手殺死心上人的義父……若她親手殺了我爹,你是不是更會感動得痛哭流泣?」

  左言希搖頭,「她不會殺義父。她當時去沁河,只是為了和母親小聚幾天,順便幫郢王打探一下朱蝕的態度。她母親根本不曉得我跟她的事,一心想著替她生父報仇,又想著撮合她和朱二公子,以求母女團聚。後來母親自盡,朱二公子瘋癲,都在她意料之外。她當時的病並不假,我設盡法子,才將她救了回來。」

  慕北湮冷笑,「意料之外?殺人償命是意料之外?」

  「朱蝕跟她有殺父奪母之仇,逍遙這麼多年,若非她們母女設計,誰又能令他殺人償命?朱二公子無辜,她也在儘量彌補,這些時日一直在尋找可以令他恢復神智的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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