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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慕北湮尚記得阿原說起過薑探在墓地為瘋癲的朱二公子整理儀容之事,一時語塞,轉而質問道,「那她所害的其他人呢?總該換她殺人償命了吧?」

  「義父並非她所害,事先也不知情。但薛照意的確與她有聯繫,義父遇害後,同是郢王所部,她也只得幫著善後……」

  景辭微哂,「你這是承認傅蔓卿是薑探所殺?那個說書人張和也是薑探所殺的吧?他原來是郢王的人,後來不知為何背叛了郢王,是不是?當然,你的愛妻必定又是迫不得已。連她殺了則笙、嫁禍阿原也都是迫不得已。因為郢王之命?因為養育之恩?因為與你情深似海,不得不用他們的血肉之軀墊出你們的團圓之路?」

  「沒有……」

  左言希答得很無力,慢慢地抱住頭。

  月光下,他的手指在插間有些淩亂的發間,顫抖不已。

  慕北湮卻已越聽越心驚,越想越心涼,「也就是說,義父遇害不久,你便已清楚真相?包括這次則笙郡主遇害的緣由和經過,你也早就心知肚明?但為了你的心上人,你竟隻字未提?」

  一陣夜風吹來,雖沒有了白天的暑熱,卻挾來漫天的沙塵。

  左言希撲了滿頭滿臉的灰,一動也沒動。

  他啞聲道:「這是她為郢王做的最後一件事。我責怪過她,也跟她說過阿原的身世。她沉默了很久,說她欠了阿原,欠了很多人。」

  慕北湮將拳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終於擠出一絲笑臉,「好了,我們這裡三個人六隻耳朵聽得很清楚,殺則笙郡主的是姜探,阿原就是個無辜頂缸的!回頭在皇上跟前,可不容你再抵賴!」

  左言希垂著頭,聲音如輕塵般飄在夜風裡,虛軟無力,「一切因我而起,若有懲罰,都懲罰在我身上好了!她……苦了一世!」

  慕北湮幹嘔了一聲,抬腳將他踹倒在地。

  景辭與他交換了一個眼神,眼底竟閃過同樣的殺機。

  于阿原,二人彼此爭競,勢難相讓;于左言希,二人立場卻出奇地一致。

  他們容不了那個不知用什麼方法迷惑左言希失去心志的蛇蠍美人。

  他們必須找回他們曾經的兄弟和朋友,找回那個他們所熟悉的左言希。

  ***

  遠遠近近和諧匯作一片的蛙聲蟲鳴,忽被由遠而近的隆隆響聲打破。

  慕北湮看一眼外面的星光,怔了一怔,「打雷麼?」

  原本盤膝而坐靠牆憩息的景辭忽支起了一條腿,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柄軟劍。那軟劍鋒刃明銳,婉若一痕月華浮動,顯然不是凡品。他道:「是馬蹄聲。人不少,只怕有百來騎。」

  蕭瀟一箭步沖了出去。

  慕北湮看了看天色,沉吟道:「莫非是我們府裡的侍從趕過來幫忙找人?可這馬蹄聲也太齊整了!」

  他也摸向了腰間的佩劍。

  不過片刻,便聽蕭瀟在外叫道:「端侯,小賀王爺,是均王殿下來了!」

  均王朱友楨,元貞皇后張惠所出的四皇子,頗得梁帝喜愛,卻喜文厭武,常與詩書為伴,很少參與朝堂之事,看情形根本不想捲入儲位之爭。

  昨日阿原被釋,郢王受責,林賢妃又插了一腳,憑誰都能猜到這事與諸子爭位有關。均王既想避嫌,明知景辭、慕北湮等是追尋阿原而來,又怎會緊銜而來?

  諸人正納悶時,均王已被迎入,倒先向景辭一揖,說道:「端侯可還安好?」

  景辭早藏了劍,點頭道:「我不妨事。均王怎會到這裡來?」

  均王一笑,頰邊的酒窩裡便盛了些少年的稚氣。

  他道:「皇上聽說你可能追著原大小姐出京了,著急得不行。我恰在旁邊侍奉,他便讓我帶一隊禁衛出城找你回去。」

  景辭心中一動,眸光便柔和了些,只道:「我還沒有找到原大小姐。」

  §第四卷 蟠龍劫 第30章

  他的母親景二小姐,和謝岩的母親景大小姐,都是景太夫人的內侄女兒。

  因父母早逝,這雙姐妹花被景太夫人抱養在王家,和自己的兒子王榕一起撫育成人。景二小姐容色傾城,王榕與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自有一番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誰想當年梁帝千方百計娶了景二小姐,卻不曾好好珍惜,才致她年輕早逝。

  王榕雖在梁帝稱帝后受封趙王,但對於這段往事始終恨得切齒,教導景辭時不免將梁帝的不堪說上多少遍。

  同理的,還有原夫人的不堪和狠毒。

  但那日在大理寺,原夫人已將往事說得明白,景二小姐之死與她關係不大,根本不是他從小被教導的血海深仇,——被知夏姑姑盜來的風眠晚更是無辜,差點被活祭了她生母,隨後又被當作仇人之女養著,受盡委屈。

  一直以為的正義不再是正義,一直以為的邪惡不再是邪惡,他冷落了搬弄是非的知夏姑姑,也難免重新看待往日的恩恩怨怨。

  這些日子梁帝相待如何,他早已看得明白;而此刻煩心著郢王之事,還想著派出均王前來找尋,更可見得記掛之情。

  均王頗是善解人意,聽出景辭話中之意不肯放棄,已道:「父皇其實並不是阻攔你找人,就是擔心你身體受不住。既然你覺得不妨事,又有左大夫在旁作陪,我遣人回去向父皇報聲平安,請他老人家放心即可。我帶來的人多,正好可以幫你繼續找人。」

  慕北湮眼尖,早已認出均王帶的這隊人馬都是梁帝未稱帝時的親兵,戰鬥力頗強,領頭的禁衛軍副統領皇甫麟也是難得的高手,大為振奮,笑道:「甚好甚好,有均王殿下幫忙,必定事半功倍!」

  蕭瀟見景辭沉吟著待問不問,料得他也不放心宮中情形,便問道:「均王殿下,昨天似乎發生了不少事,不知宮中目前可還安定?」

  均王已有煩憂之色,說道:「嗯,三皇兄惹了不少麻煩。昨天林賢妃一反常態,添了很多話,原夫人也在一旁幫著,好像說郢王不僅與賀王遇害案有關,還跟長公主和則笙郡主之死有關,皇上生氣得很,把郢王趕出宮不久,又傳了道旨意,任郢王為萊州刺史,命他即日上任。」

  慕北湮大是痛快,笑道:「下一步,該是傳博王回京了吧?萊州在海邊,皇上把郢王遣那裡去抓魚嗎?」

  均王靜默片刻,歎道:「能一世平安抓魚,大約就是幸事了吧?」

  慕北湮不解之際,蕭瀟已在旁低低道:「先前已有兩名犯事的大臣被封為刺史遣出京,但……一直沒能到任上。」

  有些過錯不可原諒,但有的王公大臣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又不宜明著處置。遠遠調出京城,並在路上尋機了結,無疑是個好法子:不僅省事,也省得撕破臉面,讓和這些犯事大臣交好的將相們難堪,便能將誅殺大臣引發的混亂降至最低。

  時值亂世,很多將相之才缺少不得;而郢王幾度隨父征戰,擁護他的武將並不少。

  再則,他不僅有暗害賀王、則笙郡主等人的嫌疑,更給他老子戴了一頂華麗麗的大綠帽,這樁醜事可沒法公諸於眾,以此問罪無疑大傷皇家臉面。

  如此看來,郢王真的可能到不了萊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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