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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阿原無聲地嘟囔兩句,才將那個已跟她毫無關係的男子暫時甩到腦後,再向前潛行一陣,便見有僕役提著燈籠從對面行來,一路低低交談。

  一年少的僕役在道:「這來的到底是什麼大人物?」

  另一個年老的僕役警告道:「我說你來府裡也好些天了,怎麼還這麼蠢?記住,不該看的別看,不該問的是別問!那麼大的好奇心,回頭死都不知是怎麼死的!」

  年少僕役道:「原也不想多看多問。不過後來進來的那姑娘實在好看,是男人都得多看幾眼呀!」

  年老僕役便道:「你得了!再看幾眼,指不定眼珠子都給人挖出來了!你一定不知道書房外守著的那劍客是誰,是……」

  他們一路說著時,已從阿原藏身的樹叢邊走過,漸走得遠了。阿原雖豎著耳朵聽,卻再聽不清那劍客是什麼人。

  聽那言語間的敬畏,想來那劍客便是她想找的那黑衣高手。

  而他竟只能站在書房外值守。

  那麼,書房內,除了喬立、薑探,還有誰?誰有資格支使這樣的高手為他賣命?

  回想先前的推測,阿原隱約猜到了些,額上便忍不住地滴汗。

  只是已經到了這一步,斷無退縮之理。

  推測畢竟是推測,若不能驗證,終不能作數。——哪怕驗證的結果,同樣會讓原府和賀王府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也比一世糊塗好。

  她抿了抿唇,飛身潛向書房方向。

  ***

  書房內外,燈火通明。

  兩名僕役用竹子趕走夜間還在不知趣嘶叫的鳴蟬,躡手躡腳退到稍遠的回廊裡。還有數名佩著刀劍的侍從亦遠遠站在那邊,並不敢靠近。

  唯一一個守衛在書房前的人是個三十出頭的男子,腰佩單刀,身材高大魁梧,滿臉絡腮鬍子,一雙深凹的眼睛正警惕地觀望著四周動靜。

  阿原藏於回廊後的搖曳樹影間,仔細打量其身材氣勢,果然與那日跟她交手的黑衣人相似。

  書房門窗緊緊閉著,隱約看到人影浮動在窗紙上,房內應有好些人在品茗交談,但阿原再怎樣側耳細聽,只聞得屋外枝葉蕭蕭,怎麼也聽不到裡面在談些什麼。

  阿原猶豫片刻,趁著一陣夜風刮過,借那風聲樹影的掩護,如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滑落樹來,靈巧地一翻身,潛到書房背後,隱於窗扇下的草叢裡。

  一連串的行動時機抓得極好,俐落得近乎完美,即便不曾懷孕,大約也不會做到更好。

  但那佩刀男子居然已聽到了些動靜,阿原剛剛隱藏好身形,他便已快步奔到書房後,拔出刀來持在手中,向暗夜樹影間看去。

  阿原屏息靜氣,緊貼牆邊坐著,卻已悄悄握緊腰間的破塵劍。

  她身材瘦巧,又隱於草木深處,此時一動不動,宛與草木融作一體,即便白天乍看去,也未必能看得出異樣。但男子察看得極仔細,大約發現在草叢有輕微的伏倒痕跡,竟欲走到牆邊察看。

  阿原手心沁出汗來,正想著該從什麼角度刺這人一劍,得手可能性更大時,忽聞夜空裡傳來飛禽撲動翅膀的聲音。

  佩刀男子頓時止步,凝望那只擦著簷角飛過的鷹,低低道:「莫非又是那只?」

  他躍起身來,縱向旁邊高樹,竟欲斬向那只鷹。

  阿原見他出刀之招式力度,更敢肯定這人便是當日那個黑衣人。

  而黑衣人想斬殺的那只鷹正是小壞。好在小壞吃過他大虧,遠遠瞧見男子刀光閃動,早已驚得高高飛起,夜幕裡再不曉得隱到何處了。

  男子已覺出那鷹來得古怪,滿天尋著小壞的動向,再顧不上阿原這邊了。

  阿原又是驚喜,又是懸心,思量著小壞機靈,應該不至於被抓到,便繼續挪動腳步,尋了個靠窗處隱住身形,才悄悄舔濕窗紙,查看裡面動靜。

  屋內果然有三四個人正在品茗。

  姜探眉目溫婉,身姿纖嫋,正替一位中年官員倒茶。窺那官員年紀氣度,應該就是喬貴嬪的父親,大理寺卿喬立。

  上首坐的卻是個二十出頭的華衣青年,已經在品剛添上的茶了。

  阿原不如當日的原清離長袖善舞,卻也認得此人正是郢王朱友珪。

  老賀王出殯之時,他曾和博王、均王、端侯等一起隨梁帝前去弔唁。

  郢王生得頗是英挺,微微彎著唇角,雖不若博王雍容溫雅,看著倒也和藹可親,甚是平易近人,並看不出隨父征戰沙場時視人命如草芥的狠戾殘暴。

  他正向身後侍立的中年文士輕笑道:「紹浦,你們家探兒出去這麼些日子,性子倒是越發穩重了!」

  他身後那文士,應該就是姜探的養父丁紹浦——

  §第四卷 蟠龍劫 第02章

  當年朱夫人被朱蝕強娶,姜探因無人照顧而重病,朱夫人多半就是托了丁紹浦收養,母女倆才會一直保持聯繫——

  阿原在朱蝕案結案後,還有些疑點未解,曾喬裝再入慈心庵,藉口欲借住薑探住過的小院,探聽薑探來歷,當時接待的妙安師太就曾說起,那是京中大臣的女眷。

  也就是說,慈心庵讓薑探住在那裡並諸多維護,並不是因為朱夫人或朱家公子,而是京城中有人安排。

  阿原疑惑更甚,屏息細聽。

  卻聽丁紹浦笑道:「探兒多病,我到底嬌慣了些,乖巧的時候的確乖巧,但使小性兒時也夠人頭疼的!」

  郢王道:「還虧得會使些小性兒,不然還不知怎麼著惹人癲狂。聽聞已經瘋了一個朱二公子,眼見著賀王府那位言希公子也快瘋了……父皇對左言希頗是信任,若能讓他為我所用,倒也是樁極好的事。」

  丁紹浦道:「但他對探兒已有戒心,又終日與端侯在一處,只怕更偏向于端侯。」

  喬立亦皺眉道:「端侯身世雖未明言,但到底也算是嫡子,又最得皇上寵愛。一旦皇上將之身世公諸於眾,令其認祖歸宗,到時也是勁敵呀!」

  郢王道:「這倒不用憂心。景辭雖有才,到底不是父皇跟前長大的,朝中那些大臣未必認他,他自己好像也沒動過這心思。還有,太醫雖然口風緊,我到底問出來了。他本就有痼疾在身,難以痊癒,這幾個月又是查案,又是退婚,鬧得病勢越發沉重,父皇才命左言希日夜跟在他身邊診治調理。他這狀況,未必還能活多久,更不必說跟我爭位了。咱們最要留心的,還是博王那邊。」

  喬立便焦灼地站起身,負手來回走著,唉聲歎氣,「你們看,皇上這是在想什麼呢?放著親生的兒子不立太子,還在思量著要不要傳位給博王……」

  丁紹浦道:「只怪博王心機太深,你看那副胸懷天下的模樣,上上下下打點得多好,愣是讓那些老臣老將爭著幫他說話,皇上便是有心傳位給我們王爺,也會躊躇難決……」

  窗外的阿原已在不覺間的無聲地倚牆坐倒,只覺陣陣涼意從地底傳來,連血液一時也隨之涼了。額上依然有汗,但汗意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冷下去。夜風輕輕拂過時,她竟抱著肩,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

  景辭……病得厲害?甚至活不了多久?

  左言希似曾說過,景辭不善加保養,可能活不了幾年。

  但景辭當然可以得到最好的醫藥,最好的診治,所以他當然還可以活很久很久,久到跟他心愛的則笙郡主成親,甚至生一堆的孩兒,直到兒孫滿堂……

  但端侯重病垂死的消息,當初幾乎伴著端侯到來的消息一起出現。後來景辭也承認,借著重病避不見人,是他沒回梁國時便計畫好的,——雖然的確有傷病在身,但怎麼著也到不了垂死的地步。

  或許,這回景辭又想以重病來避開梁帝諸子奪位的紛爭?至少,眼下郢王就沒認為景辭在擋他路,否則也該視作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了。

  阿原這般想著,心下終於安妥了些,這才能繼續聽屋中之人交談。

  郢王正在說道:「……想對付楊世厚,只怕不那麼容易。」

  喬立道:「真要做時,也不過多費一番手腳而已,未必見得比慕鐘或升寧難辦。」

  丁紹浦忙道:「以屬下看來,上回已經打草驚蛇,暫時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楊世厚領兵在外,兵強馬壯,並非在家靜養的老賀王可比。何況上回嫁禍慕北湮不成,已引起他的警覺。近來他似乎還在追查老賀王和長公主的案子,根本沒打算罷手。」

  喬立不屑道:「查又如何?慕鐘雖有些根基,但誰又會把這小子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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