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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阿原曾經的過去,連同那些曾經的愛恨,都已在某些計謀的安排下散佚無蹤;而從她的過去走來的所謂親人、愛人,都在背叛她、傷害她。

  她真的只剩下分開十九年的生母,以及他這個不算情人的情人了。

  可即便她的生母,她的「情人」,在面對她所臨的危機時,都在不由自主地為自己開脫著,為原清離開脫著。

  她的親妹妹原清離,如今算是求仁得仁,得所願。

  可原清離為了脫身,在背後與人做的那些交易,何嘗不是踩在她姐姐如今的痛苦之上?

  ***

  陶然居。

  左言希將針灸所用器具一一收好,返身坐在景辭床邊,重又替他診脈。

  良久,他歎道:「阿辭,我在獄中月餘,都不曾憔悴成你這模樣。若你一心求死,便是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你。」

  景辭淡淡地看向窗外。

  這兩日一直病臥在床,春已過,百花殘落,只剩了深濃的綠,滿眼鬱鬱森森,再無半點鮮明豔色。

  最好的時光,終歸已經過去了。

  左言希拍了拍他的肩,「別多想了!若你想報復她,如今她也算被報復了。你已得到過她,而她聲名狼藉,又被退婚,她只能沿著她妹妹那條不堪的道路越走越遠,再也回不了頭。」

  景辭清冷的目光終於掃過他,「報復她?我怎覺得是她在報復我?」

  左言希道:「她會痛苦,痛苦很久。」

  景辭低咳,壓在嗓間的咳嗽聽著有幾分破碎。

  左言希默默看著他咳得消停些,方道:「你可別告訴我,你見不得她痛苦。為何我瞧著,你倒比她還痛苦?被她折騰掉大半條命,眼看著再難復原,還不夠讓你放手嗎?」

  景辭許久方道:「我從未想過放手。或許……是習慣吧?」

  近二十年的習慣,未免可怕了些。

  他抬頭撐住自己的額,苦笑。

  左言希無奈嘆息,「既然如此,當初咱們又何必兜那麼大一個圈子把她換作原清離,還背負了那般不堪的聲名?連你也不得不陪著她荒唐,損了清譽。將她好好教訓一回就直接帶回大樑,多好!」

  景辭沉默更久,方道:「言希,若我當日跟你們說,我不可能放手,你們會放過她嗎?若我沒記錯,你和知夏姑姑最初的計畫,是將她折斷手足後丟入狼群,讓她屍骨無存。那時我傷勢沉重,根本攔不了你們,也沒有理由去攔你們。」

  左言希不覺垂下頭,好一會兒才道:「阿辭,這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本就是這樣對付你的。」

  但他想在涵秋坡殺了阿原以絕後患,阿原卻沒有想著殺他,甚至代為隱瞞他想殺她之事——為的,僅僅是不想讓景辭傷心為難。

  景辭神思倦怠,倒未留意左言希的異常。他倚在枕上懶懶地笑,「對,她就是這樣對付我的。從前乖巧聽話,如今張揚縱肆,卻都曉得怎麼對付我。」

  左言希猶豫著問:「那你……還打算報復她嗎?」

  景辭幽涼的目光掃過他,「我從未想過報復。姜探一再利用你,險些把你坑到大牢裡送掉小命,你想過報復她嗎?」

  左言希的面龐頓時泛了紅,「你胡說什麼?她……只是我偶爾認識的病人。」

  §第三卷 鴛鴦譜 第37章

  景辭笑了起來,「她就是你提起過的小師妹,那個和你花前月下數載,卻忽然告訴你,她已另有所愛的那個小師妹。你這樣的人,榆木疙瘩的腦袋,怎會忽然對什麼女病人移情別戀?這話你哄哄別人也就罷了,何必拿來搪塞我!也難為你,居然還這樣一次次地維護她,把自己捲入險境。若不是我這次病得重了,你至少還得在大牢裡喂一夏天的蚊蟲吧?」

  左言希不自在地咳了一聲,說道:「有你和北湮幫忙,也沒什麼辛苦的,正好可以靜下心來多看幾日醫書。」

  提到慕北湮,景辭眸光暗了下去。他問:「這幾日你有沒有回賀王府?」

  左言希搖頭,「皇上放我出來,就是為了讓我替你治病。你病勢未愈,我哪裡回得去?」

  景辭的唇動了動,有些一直想問的問題,還是沒能問出口。

  或許,從謝岩、長樂公主等人回避的神色裡,他早就對那個答案心知肚明,於是更懶得去求證。

  他坐起身來,輕笑道:「今天其實已好轉不少。走,陪我去外面散散心。」

  ***

  天氣已頗有些炎熱,沿路已能聽得蟬聲高嘶,越過樹梢吹來的風亦挾裹了陽光的暖意。

  景辭腳下有些虛浮,但扶著左言希緩緩走了一段,適應了驕陽的烈意,倒覺得心懷舒爽好些。

  他道:「往日在幽州,我也常帶眠晚散步。她總愛跟在我後邊,卻不曉得我更願意她走在我前面。我可以看清她的一舉一動,也可以看見,她時不時地回頭偷看我。」

  左言希歎道:「那時她自然是喜歡你的。聽知夏姑姑說,你本是她最敬重的人。你讓她往東,她絕不敢往西;你讓她哭,她絕不敢笑。你的喜怒哀樂,就是她的喜怒哀樂。也正因為如此,你從不防範她。」

  景辭道:「我從不需要她看著我的臉色行事,也從不認為需要防範她。」

  左言希道:「可她終究看你臉色看了十九年,終究給了你致命一擊。如今她與往日判若兩人,你大約也無法再如從前那般信任她,難道還打算跟她在一起?聽聞,皇上聽了知夏姑姑的話,一直想解除你們的婚約,你一口拒絕,皇上才不肯放我出來。」

  景辭冷笑,「願不願跟阿原在一起是另一回事。他當日應下我與原清離婚事,我才應允回京,如今又想反悔?何況你在獄裡看醫書,不也蠻自在?」

  「……」左言希半晌才道,「怪不得皇上說,你跟你母親的容貌性情,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性情都不好?」

  「個性太強,傷人傷己。想那阿原本是你囊中之物,對你死心塌地,可一盤好棋被你下成這樣,我也是佩服,佩服!」

  景辭靜默片刻,才道:「這次終歸是我的錯,等我好些便去見她。你替我拖著則笙和知夏姑姑,別讓她們一會兒水土不服,一會兒頭疼腦熱,再千方百計地攔我。」

  左言希笑道:「這個可以有!水土不服、頭疼腦熱,都該找我這個大夫,找你有什麼用!倒是皇上要攔你時,我也沒轍的。話說皇上這兩年的性情也不好和先前比,動不動龍顏大怒,對你著實已是寬仁之極了!」

  二人說笑片刻,連日來滿懷的陰霾終於消散不少。

  眼見前方一架荼蘼,花朵凋零得差不多了,兀自有殘香嫋嫋傳來。

  左言希深吸了數下,看景辭眉眼漸漸舒展,正待再勸他幾句時,驀地聽那荼蘼架後傳來竊竊笑語。

  此處已在陶然居外,頗是偏僻,宮人說笑也是常事。他本不留意,只是耳邊無意聽得仿佛提到了「小賀王爺」,不由站定身,凝神細聽。

  卻聽一個小太監在道:「我表哥說,眼見著他倆就站在窗口那邊抱著親嘴兒,一點都不避忌的。小賀王爺說,從未這麼開心過,那一位也說,要嫁便嫁如小賀王爺那般健壯有力的,誰願跟個病歪歪活不了多久的男人?何況處處不信她,往日必定是瞎了眼才往火坑裡跳。」

  左言希被關月餘,兩日前方才出來,景辭和阿原之事,雖聽謝岩說了個大概,到底不甚了了,聞言半解不解,疑惑地看向景辭。

  景辭默然傾聽著,依然眉眼淡漠,並無任何異樣。

  花架後,便有聲音蒼老些的太監在低笑:「臭小子,你懂個屁!男女間這事兒呀,原也要有比較才曉得誰更好。後來呢?」

  那小太監道:「那還用說,如膠似漆唄!日上三竿,那兩位才起床。小賀王爺親自送回的原府,大約要跟原夫人商量他倆的事吧!說來也好笑,聽聞原來是在書房裡商議的,後來不知怎的,小賀王爺直接把原大小姐抱起來,一徑抱回她臥房去了……大白天的呀,嘖嘖!聽聞這兩日小賀王爺都沒捨得回王府,天天只在原府廝混。從人告訴他,言希公子被放出來了,他也只淡淡回一句,『知道了!』似乎很不樂意言希公子出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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