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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既是武將,身手必高。從如今看到的原府情形來看,守衛也頗森嚴,哪會容得敵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原夫人苦笑答道:「原皓倒是在外守著。那婦人說穩婆讓她去廚房裡拿幾樣接生用的東西,把你放在籃子中提著,徑直從他身邊逃了……等原皓聽清我在房內掙扎求救,沖進來問明情由再去搜人時,那婦人早就沒了蹤影。我好容易生下第二個孩子,虛脫得昏睡了整整兩日,醒來時身畔只剩下清離,原皓找不到人,便哄我說只生了這一個,那個被抱走的女兒只是我做夢,還約束家人侍從一起哄我。我雖應著,心裡並不相信。可我後來自行調查時,同樣一無所得。」

  阿原皺眉,「原府找來的穩婆,當然是知根知底且年長有資歷的。那婦人既是穩婆帶來的人,難道穩婆不曉得她來歷?」

  「我細細查過,那婦人是穩婆新近認識的,那日因慣用的幫工臨時有事,她主動提出相助,穩婆又覺得她膽大心細,又稍懂些醫術,才將她帶入原府幫忙接生。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抱走我孩兒後,她再沒有出現過。我找來找去找不到,有時也便寧願欺騙自己,那個被抱走的女兒,或許真是幻覺……此事當年知道的人便不多,何況又隔了這麼多年,即便要好的親友都認定原家只有原清離一個女兒,連我自己也差點信了。」

  「直到十九年後,你被當作清離送回到我身邊。」原夫人嘆息著,撫向阿原有些憔悴的眉眼,「你昏迷時,我的確分辨不出;但你開口說話不久,我便曉得你不僅是失憶這麼簡單了。再怎麼相像,旁人認不出,我怎會認不出自己的女兒?」

  阿原眼底陣陣熱意湧動,忙壓了下去,說道:「於是,原清離……真的是自己離開的?然後,以我的名義嫁去了晉國?這偷天換日之計,涉及燕、梁、晉三國,誰能辦得到?」

  原夫人搖頭,「我猜不出。但我對景辭身世起疑後,就派人去了鎮州和幽州調查他,以及他和你的關係。你當年被盜後,應該直接被帶到了鎮州,然後一直被景辭帶在身邊,先養在趙王府,後來同拜陸北藏為師,去了燕國,還參與了燕國儲君之爭。你本該幫你師父輔佐的二皇子柳時文,但不曉得為何最後竟幫助三皇子柳時韶繼位,隨後柳時韶安排了你和李源的親事。」

  阿原低頭,腦中有個高大沉穩的男子身影閃過。但她闔目細思時,卻怎麼也記不起那男子的模樣。她只隱約覺出,他的眉眼深邃冷峻,但凝視她的目光偏偏溫和安靜,令她安心。

  她抱住在苦思中陣陣生疼的頭,慢慢下了定論:「嗯,我認識李源,對他的印象好像……不壞。」

  原夫人道:「李源是清離的心上人。但晉、梁誓不兩立,我當然不許他們在一起。我不想棒打鴛鴦,可我不能看著自己的女兒自尋死路。我不曉得她後來偷偷救了李源,更不曉得她竟因此被人欺負。從那以後,她再也沒跟我好好說過話。她恨我,恨透了我。」

  阿原怔怔問:「她因救李源被人欺負,為何恨上你?」

  原夫人歎道:「清離以為欺負她的那些人都是我素日相好的,其實不是。皇上雖登基為帝,可不少表面歸附的前朝大臣首鼠兩端,甚至暗中與晉人來往。皇上不放心,派我和這些人接觸,試探他們是否忠心。清離安置李源的那所別院很隱蔽,故而我曾幾次在那裡邀他們見面,故意提起昭宗時的舊事,試探他們本意。他們大約也猜到是皇上的意思,對我又恨又怕,隨後發現清離的秘密,雖不想出賣李源得罪晉人,卻借機要脅清離,報復在她身上……後來他們先後被殺,也不是完全因為她的緣故。」

  §第三卷 鴛鴦譜 第36章

  若梁帝本就猜忌,原夫人、原清離母女尋機添些話,再怎樣的高官猛將,斷送他們的前程和性命真的不難。

  慕北湮默默坐在一邊聽著,面前放的一盞茶早已涼透。他忽道:「聽聞夫人年少時曾與皇上有婚姻之約。皇上登基前,夫人一直暗中與諸大臣將領聯絡,助力不少。」

  原夫人掃過書房中雅致卻難掩奢華的陳設,笑得淒涼,「是呵,我聲名盡毀,卻能成為他有力的臂助,不論在他登基前,還是登基後。我不入宮,對他的用處更大,所以他也願意給我比尋常妃嬪更多的富貴榮寵。可清離素來清高要強,恨不得從不曾有過我這個母親。可惜,終究還是我這個母親連累了她。」

  慕北湮不由輕歎,「清離聰慧勤奮,什麼都盼著做到最好,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只希望旁人議論起來,先記起她的才情,然後想起她母親的聲譽。可憐她從小到大所有的努力和夢想,都被那場災難毀滅。到後來,她大約也只有在我和謝岩跟前能找到些慰藉吧?她說,只有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才覺得自己還算是個會說會笑會惱的真正的人。大約是因為我喜歡調侃她,總讓她著惱歡喜,啼笑皆非;謝岩則時常伴她談詩論畫,讓她格外地安心吧?自然,如今……她都不需要了……」

  她找到了她真正需要的人,當然不再需要他們那些完全不足以填補心底空虛的安慰。

  阿原便想起了慕北湮在沁河遇到她後的屢屢作弄。那些在她看來相當惡意的作弄,其實正是當日慕北湮與原清離習以為常的取樂?

  她忽然間有些羡慕她那個從未謀面的妹妹。如今,真正的原清離已與她所愛的人在一起,而原清離曾坦然相處的昔日情人,如謝岩、慕北湮等依然記掛著她。他們傷懷,卻沒有怨憎。

  而阿原呢?

  若那些模糊的記憶是真,她從前喜歡的人,應該就是景辭吧?

  而她後來喜歡的人,當然也是景辭。

  她不是原清離,原清離和景辭的婚約也很可能是他們事先安排好的計謀,——那計謀自然是針對阿原的。

  承受這個婚約的是姐姐阿原,而不是妹妹原清離。

  可她並不是那個曾有過無數情人的原清離。

  想起在沁河的一夜纏綿,她在纏綿時的疼痛不適,想起那一日傍晚景辭曾在縣衙門接到過一封信箋,第二日景辭不曾留下隻言片語便不辭而去,而原夫人恰在彼時趕到沁河接她……

  回京之後,他再也沒有碰過她,甚至避而不見……

  阿原便笑了起來。她笑道:「我這個妹妹,其實還算是幸運的。雖然曆了許多波折,到底有人真心待她好。分開多少日夜,依然時時為她著想,一心一心待她好。我……竟遠不如她!」

  她笑著笑著,終於忍耐不住胃部陣陣的抽搐,猛地彎下腰,痛苦地嘔吐起來。

  原夫人慌忙扶她,問道:「阿原,阿原,你……很不舒服嗎?我……我給你傳太醫。」

  阿原拉住她,笑道:「不……不用。我只是想到景辭,忽然覺得噁心而已!我噁心……我瞎了眼,居然那樣輕率去喜歡一個人,相信一個人……當日他抱著羞辱我的心思刻意玩弄我,再甩了我,我還傻兮兮追上去,相信他所有的解釋,白讓他又拿我取樂幾回……他心底該在怎樣地嘲笑我?你說,你們說,我有多愚蠢!呵,我是比豬還蠢,比豬還蠢……」

  她忽揚拳,重重砸向自己的頭。

  一記,又一記……

  「阿原!」

  原夫人失聲叫著,待要去拉她手時,哪裡拉得住?

  慕北湮已沖上去,用力握住她手腕,喝道:「阿原,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都怪那個景辭!丟開你,他才是蠢豬,比豬還蠢!比豬還蠢!」

  阿原搖頭,仿佛還在笑,淚水卻再也克制不住,大顆地洶湧出來。

  她的面色煞白得像未沾點墨的宣紙,嘴唇上下哆嗦著,憋在喉嗓間的聲音因痛苦而扭曲得幾乎聽不清。

  「是我,是我……」

  「是他,是他……」

  誰也不曉得她在罵自己蠢,還是罵景辭蠢。

  握劍的手甚至已無力扶住書架,她慢慢地順著書架滑落在地,伏在地上嘔吐,吐得渾身顫抖,滿臉是淚,似要將那些不知什麼時候浸潤入心、銘刻入骨的情愫,連同隔夜的酒水一起吐出。

  慕北湮跌坐在地上,手忙腳亂地將她抱住,撫著她的肩背,連聲勸慰道:「阿原,你……你別想這些人,這些事了!你看,你不是還有母親,還有……我嗎?」

  但他的安慰,同原夫人的解釋一樣,連他們自己都覺得是如此地蒼白和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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