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世花 | 上頁 下頁
一三〇


  「在下和王遂都深受朱將軍恩澤,如今朱將軍蒙冤,我們又怎能坐視不理?我們二人已商議好,由我去稟報陛下,說失錢一事實乃王遂所取。既然找出犯人,朱將軍的冤情便可昭雪。」

  「怎麼可以這樣?」我心頭一緊,急急說道,「讓無辜之人擔當此事,怎麼可以。」

  「朱將軍待我們恩重,無以為報,」他歎道,「能這樣回報朱將軍,是我們的幸運。」

  這個時候,陸遜對我說:「我一開始也像你這樣想。但如今看到他們心意已決,我也無法說別的。」

  我仍猶豫著。

  「成全他們吧。」陸遜歎道。

  我終於是點頭。這個時候,又想起來一件事,疑惑地問:「可是這和錢的事有什麼關係?」

  他們都沒有說話,只是帶了些悲傷看著我。許久,還是劉助開的口:「他身為一個小吏,私自偷錢,又因此害得朱將軍蒙冤。此事一告,陛下怎麼能輕易饒他?」

  「所以呢……」我疑惑著說道,心裡卻漸漸明白過來。

  「這些錢,給他安排後事,給他的家人安排下半生。」他這樣告訴我。

  第二日,我便拼湊出了一百萬,給他們送去。

  第三日,陸遜帶著劉助進宮來見孫權。劉助告訴孫權,他也是近日才察覺,前年丟失的三萬緡,其實是王遂偷了。

  孫權大怒,立即命人捉拿王遂下獄。王遂被拿後不多久,便招供一切。說確實是他偷的錢,死去的主簿和朱據並不知情。

  孫權命人砍下了他的頭。

  這件事情,只有我、陸遜、劉助和死去的王遂知情,連朱據也不知道。他被官復原職後得知此事,破口大駡了王遂許久。他說他平日待王遂不薄,王遂還偷錢陷他於不義,真是個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的人。

  那日在陸遜家,我只遠遠地看過王遂一眼,只記得他是個中年男子,貌不驚人。這樣的男子,每日走在街上都能看到許多,可是又有幾人能做到他那樣?

  我們不是沒為別人付出過,不是沒對別人好過,可是我們為別人付出,對別人好,總是希望別人知道我們付出,記得我們的好。可是王遂,他為朱據付出了性命,朱據卻不知道,他也不希望朱據知道。

  還有那劉助,聽說他原來和王遂一起為了爭由誰去扮演偷錢的角色打過一架,打得很凶,連牙齒都打落兩顆,最後兩個人在一起抱頭痛哭。他雖然活了下來,且在這齣戲裡扮演了一個光輝的角色。可是餘生幾十年,他心裡的痛苦,又豈是我們所能想像的?

  孫權認為劉助揭發王遂有功,重賞了他一百萬錢。

  第二日,我收到一個箱子,一個很大很沉的箱子,送箱子的人沒有留下任何姓名。

  我打開箱子,裡面整整齊齊地放著未拆封的那一百萬。

  未說完的話

  朱據的冤情被洗白後,孫權若有所思地說道:「連子範這樣的人都會被冤枉,下面被冤枉的人,更不知有多少呢?」

  他終於有些醒悟,派人下去清查呂壹所製造出的案件。這一查,查出他的滿腔怒火來。

  冤獄那麼多,被牽連的那麼多。他總害怕身邊的人聯合在一起騙他,殊不知正是因為這種害怕,讓一個人騙了天下。

  隨著一次次冤獄被昭雪,呂壹也終於走上窮途末路。

  他於十二月被處死。這真是一件人人拍手稱快的事情。隨後孫權下了一道詔書,在書中,他誠懇地承認了重用呂壹是個錯誤,同時也表達了對堅持進言的陸遜和潘浚的感激之情。

  他在書中說,他與眾官,從布衣時便開始交結,榮辱與共,直到今天,發有二色,雖說是君臣,但即使說是父子亦不為過。他希望從今往後,大家有什麼進言都要敢於直說,不要害怕會招來他的怒火。

  他是誠懇的,每一字一句間,我都能看見他的自悔之意。這是一件好事,我固然覺得欣慰,但並不覺得有多麼開心。

  不開心是因為,這樣的事情,根本就不應該發生。以他的智慧,放在過去,這種事情不可想像。可它真的發生了,這說明孫權真的老了。

  老,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是漸漸發生,是一步一步走向深淵裡去的。我恍惚地想起,呂壹的事件是東吳歷史的分水嶺,而孫權的自悔只是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前面等著我們的,更是無盡的長夜。

  而在長夜到來之前,我不開心,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潘浚真的病了。

  潘浚真的病了。

  也許是與呂壹的鬥爭耗盡了他的元氣,也許是因為那些方士開的裝病的丹藥嚴重損毀了他的身體。呂壹死後,他便一病不起。

  次年春天,他去世了。

  在他的葬禮上,我和陸遜站在一起。我們默默地隨著誦經的人念著,然後陸遜端起一杯酒,將它灑在棺木前的地上。

  我走上去,對他說:「承明他去了,你要堅持住。」

  他說:「我會的。」

  我又說:「你不要太難過。承明他只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他說,「承明他真的累了……戰場上,戰場下,都是那麼地不要命……」

  停了停,他又對我說:「你知道嗎?」

  「什麼?」

  「我不如承明,因為我只會打仗。」

  我沉默著看他,他也沉默著看我。燭光中的他,臉上表情如同無辜而茫然的孩子。我們就這樣相互看了又看,直到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發。

  「不用擔心,」他說,「無論什麼,我想我都可以承受。」

  赤烏不是個好年號。潘浚死後不久,周胤和徐夫人也相繼去世了。陸瑁告病回鄉。

  在接踵而來的噩耗間,我不經意地回憶起來到這個世界後的漫長旅途。起先是一次又一次的遇見,到了現在,便是一次又一次的告別。

  其實這人生也沒什麼特別的,不過是遇見,告別,再遇見,再告別的重複而已。

  周胤死於他官復原職後的第一個月。

  死的這一年他三十六歲,又是他父親去世時的年齡。

  沒有留下任何子嗣。有過一個妻子,但在廬陵的時候病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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