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世花 | 上頁 下頁
一二〇


  「不,」他緩緩搖頭道,「不管你信不信都好,那個時候,孤是真的想要與你們同袍共伐。」

  「後來你又為什麼改變了主意?」

  「回到成都那天夜裡,孤開始咳血。孤走出院子觀察天象,發現屬於孤的那顆星開始黯淡無光。孤本來以為孤至少還有一年可活,但那個時候,孤便知道,只剩不到一年了。」

  「可是這很重要嗎?」

  「很重要,」他緩緩說道,「因為孤根本來不及擊敗魏軍了。」

  「不能擊敗又怎樣呢?你牽制住了魏軍,吳軍可以從東面攻下許昌。」

  他笑起來,邊笑邊看著我,說:「可是那樣對孤,對蜀漢又有什麼好處呢?」

  我怔怔地答道:「我們是盟國呀。魏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我們是盟國,魏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他竟笑起來,「這話多麼動聽……可是誰信呢?」

  「我信的,」我怔怔地說,「陛下也信。」

  「你以為吳有一天不會算計漢嗎?」他邊咳嗽,邊笑著對我說,「只是因為孤還在這裡,只是因為雙方勢均力敵,只是因為吳主身邊的人都是些重義輕利的好人。倘若這三個條件任何一個變了,吳也會起覬覦蜀漢的心。」

  未等我說話,他又說道:「所以孤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孤留給子孫的財產不多,只有幾棵桑樹,幾畝薄田。但孤要留一份豐厚的遺產給孤的國家。既然不能是中原,就只能是江東。」

  我一咬牙,說:「世人會說你無恥。」

  「身後名,真有那麼重要麼?」他悠悠地對道。

  我不由語塞,想要發火,在他的平靜面前又發不起來。覺得自己應當做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麼好。

  「你啊,」他看著我,目光中竟有些溫柔的意味,「你讓孤想起孤的女兒來了。孤曾經有個女兒,性子有一點點像你。」

  我冷冷地看著他,並不說話。

  他不在乎我的反應,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孤的女兒,果兒,六年前出家了。自那以後,孤再沒有見過她。在那之前,她經常想要隨軍出征,但是孤不准。這些日子孤看你在軍營裡轉悠,常想起她來。孤有時會想,如果那時能讓她隨軍一次,也沒什麼不好。」

  「她為什麼出家?」我忍不住問道。

  「因為喬,」他說,「她十四歲那年喬便嗣來孤家中,和她兄妹相待。她和喬感情一直很好。後來孤率軍出漢中,讓喬管糧草。孤知道喬身體不好,但還是不願讓別人說孤偏私,安排喬做最累的活。後來喬病故於軍。那之後她便恨了孤,說是孤害死喬的。她說孤是個自私的父親,在乎的只有自己的身前身後名而已。可是她並不知道孤的心。」

  我說:「你和我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我不可能諒解你。」

  他笑笑道:「孤早已不在乎任何人的諒解,孤只是自己偶爾回憶起來而已。」

  停一停,他又看著我說:「你們真的很像,連剛才你說那句話的口氣,都是一模一樣的。倘若你生在蜀漢,孤要安排你在成都跟最好的老師學習,孤要讓你參與蜀漢的朝政。以前孤不許果兒做的事,孤都可以允許你做。」

  「我生是江東人,死是江東鬼。」我坦然說道。

  「孤知道,」他點點頭,「所以緣分盡了。我們的緣分都盡了。」

  「你要殺我滅口麼?」我問。

  他搖搖頭。

  「那你要怎樣?把我囚禁起來?」

  「孤隨你去哪裡,」他看著我說,「孤知道你急著去通風報信,孤可以放你走。但你現在去哪裡都晚了。孤安排在西川的大軍,只要一聽說吳軍與曹睿開戰,便會立即順江而下。雖然孤還未接到消息,但按時間算來,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到了武昌了。」

  我一跺腳,轉身向外走去。我這樣走出去,他沒有攔我,也沒有留我。

  走到門口,我突然又有些不甘心,折返回來,對他說道:「你如此苦心撰寫,但你的《兵要》終將不存於後世;你如此苦心經營,但蜀漢還是不久將亡。你說你不在乎身前身後名,但你所留下的,也只有這些東西而已。」

  他閉著眼睛坐在那裡,沒有看我,也沒有說話,睡著了一般。暮色泛起,模糊了他的容顏,那一刻我無法看清他臉上的真實表情。

  一路南下,越是接近長江,我的心越是惶恐。

  從未為江東的命運感到過特別的擔憂。因為作為從未來穿越回來的人來說,一切都應該是在預料中的。但這一次,司馬懿的那句話卻切切實實地擊中了我。

  他問我:「你連諸葛亮安的什麼心都不知道,你又怎麼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

  諸葛亮背盟,這應該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後世的史書不可能沒記載的。可是在未來的那個時代,我真的沒有看過關於此事的隻字片言。這讓我開始擔憂,會否歷史出現了分岔。

  未經歷過的事情,即使在書上讀得再多,也是未知。來這個時代後,數次彷徨,但發現歷史還是按照我所知的方向走下去,便以為它會一直這樣走下去。可是回頭想想,倘若它走上了別的路,我又能怎麼辦?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可這萬分之一真的發生時,帶來的後果是毀滅性的。

  司馬懿說得對,我連人的心都看不透,又怎樣去妄談看透未來。

  所以我必須趕回江東,無論禍福,總要趕回去。是怎樣的命運,就讓我們一起承擔好了。

  就這樣,我一邊惶恐著,一邊說服自己什麼事都不會有。忐忑不安間,已接近東吳地界。

  一路順江而下,沿途並不曾見到任何一方的軍隊,也沒有任何戰鬥過的痕跡。但越是這樣,我反而越感覺到擔憂。知道結果的時候並不可怕,等待結果的時刻,才是最可怕的。

  我路過夷陵,夷陵宛若一座空城。

  路過江陵的時候,看見幾個士兵在岸邊搬運著什麼東西。離得很遠,看不清他們衣服的顏色,我心中卻不由自主地想:會不會是蜀軍呢?

  可是我沒有停歇,仍是不住地往東趕。即使前面等待著我的是最壞的命運,我也要儘快地趕回去承擔。

  一直到了江夏,看見江面上橫著幾個水軍營寨,吳軍的大旗在風中飄揚,我懸著的心才放下了一半。

  或許還來得及。

  我幾乎是失魂落魄地沖入了主帥的營帳。在那裡的竟然是陸遜。他看見我進來,一臉驚訝地問我:「怎麼了?你怎麼回來了?」

  我心神不定地問他:「蜀、蜀軍呢?」

  「什麼蜀軍?」他眼中的疑惑更濃了,「你不是和蜀軍一起在渭濱的嗎?」

  「這裡沒有蜀軍?」我問。

  「這裡哪有蜀軍?」他答。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