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世花 | 上頁 下頁
一一九


  說到這裡,我不由打量了下他。他穿著打扮較過去收斂了,只是比起其他將軍來,仍顯得奢華。身上仍是綴了許多飾物,連寶劍吞口上的雕花,都有連城之美。

  見我看他,他便笑道:「一開始只是裝裝,到了後來,還真的貪戀於這些物器了。沒辦法,司馬懿也就這點出息。」

  我說:「這樣挺好。」

  「好什麼呀,」他挪鬱道,「魏國產人,產馬,產將軍,可是我喜歡的珠寶翡翠,一件都不產。江東的寶物哎,可能要到下輩子才能看到了。」

  「我不跟你客氣。我告訴你,下輩子也不行。」我笑道。雖然有些誇張,但我知道,他的兒子也看不到江東的土地,司馬氏要一統江南,是要到他孫子司馬炎的事情了。

  「影夫人還是好厲害,」他看看我,又說,「可這麼厲害的影夫人,怎麼在蜀營碌碌終日呢?」

  他這句話似有所指。我心中一動,然後說:「你什麼意思呢?」

  「諸葛亮真聰明,居然連你也瞞過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沉下臉,說:「如果是想要挑撥吳蜀關係,我勸你趁早別費這個心。」

  「我挑撥什麼呀,我還用挑撥麼,」他還是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諸葛亮勸你們出兵的時候,是不是說過我軍主力會積壓在西線之類的話?」

  我說:「是,又怎樣?」

  他說:「魏帝上個月底就親率水軍前往合肥了,這事諸葛亮沒告訴你吧?」

  我心一沉,嘴上卻硬著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即使御駕親征,我們江東男兒又有什麼好怕的。」

  「可是你們大軍北上,國內不就空虛了?」他目光中多了些銳利的味道,盯著我問。

  我的心又沉了下,但還是說:「空虛又怎樣。你以為你們的軍隊能夠越過我軍防線直搗後方麼?」

  「我軍是不可能,」他笑眯眯地說,「如果是蜀軍,又另當別論了。」

  我猛地掉轉馬頭,留給他一個冷冰冰的背影,看也不看他地說:「如果是為了挑撥而來,請回。」

  「我挑撥什麼呀,」他還是那句話,「要是挑撥的話,現在也太晚了些。我也是今天才接到的消息。」

  我忍不住又回過身來,問他:「你到底什麼意思?」

  「諸葛亮說蜀軍一共多少人北征?」他卻問我。

  「休想從我這裡打探到蜀軍軍情。」我說。

  「我要打探,還用從你這裡打探?」他大笑道,「諸葛亮說有十五萬,對不對?」

  我點點頭,直視著他。

  「你見到的蜀漢軍有多少人?」他又問我。

  我的心狠狠跳了下。從成都出發時,蜀軍確有十五萬之多。可是一路來一路紮營,到現在留在前線的軍隊,至多不過五萬。其他的軍隊,據說都留在南至斜穀一帶屯田。

  「只需要留數萬人埋伏於沿江,待吳軍在壽春與魏軍陷入膠著,便可沿江而下。三日內便能到建業。那時吳軍已回天乏力。你們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問我。

  我有些心虛,但還是說:「吳蜀有不棄之盟。諸葛亮不是那樣的人。」

  「你們願意相信他,我也沒辦法。」他搖頭晃腦地說。

  我想了想,勉強安了下心,說:「你作這樣謠言沒有用的。你忘了我能夠預言天下?會發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你挑撥也沒用。」

  「會發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他不屑道,「你連諸葛亮安的什麼心都不知道,你又怎麼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

  一團陰影瞬間籠罩了我的心。我突然想起一路來時的種種異兆。諸葛亮為什麼之前一直反對我隨蜀軍出征,又為什麼要留那麼多人在後方屯田呢?為什麼六月之前嚴禁我外出,到了六月卻突然放鬆了對我的所有禁令呢?為什麼來這裡這麼久,從未見過江東的信使呢?

  我心中有千種疑惑,但在表面上還是不能表現出絲毫的軟弱。我對司馬懿正色道:「你這樣沒有任何好處,請回吧。」

  「我再跟你說一句話,」他也嚴肅了臉色說,「這樣確實沒有任何好處。若是早些時候知道,我還能教吳軍退兵,我軍便能專心西線。但這個時候,恐怕你我兩軍已在合肥僵持,蜀軍亦已沿江西下了。」

  「那你和我說這些,又為什麼?」我勉強壓抑住內心的惶恐,問他。

  「我不忍心你啊,讓你想法自保。」他笑眯眯地說。

  「這不是你的作風。」我不屑道。

  「這當然是我的作風,」他笑道,「影夫人這麼厲害的女子,要死也應該死在我手上是不是?就算我司馬懿沒希望了,可也不能看你死在別人手上。」

  我沖入諸葛亮營帳的時候,他正在埋頭抄寫著什麼。衛兵跟在身後沖進來,氣急敗壞地訓斥我怎能如此擅闖打擾。諸葛亮這才從卷宗間抬起頭來,平和地說:「不得如此無禮。孤正好也找影夫人有事。」

  衛兵這才出去了。剩我一個人站在那裡,心情複雜地看著諸葛亮。心中有許多話要問他,又不知從何問起。

  這個時候,他悠悠地說:「孤這裡還有幾個字未寫完。影夫人能否稍等一下。」

  他的從容平靜讓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仿佛是不容抗拒的,我也只有答應了他,他便繼續沉心在那裡抄寫下去。硯中的墨幹了,他便自己磨墨。我見他手抖得厲害,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接過硯臺幫他磨起墨來。

  一邊磨墨,一邊忍不住看他在紙上寫的字。滿紙所撰,都是關於兵法謀略之術。諸葛亮的字真漂亮,雋秀而不失剛骨,整齊而不至呆板,沒想到一個虛弱至此的人,也能寫出這樣漂亮的字來。

  「是孤所撰的《兵要》,」他知道我在看,一邊寫一邊這樣說,「時日無多,希望能夠把它整理起來,也不至流落無存。」

  我心中百味交集,卻只能一直呆呆地立在一旁看他謄寫。他分明已是個老人了,鬚髮間有了班駁的痕跡,一雙手乾涸有如枯枝。只有那一雙眼睛,仍流淌著那樣明亮的光芒。仿佛是流星在行將墜落前的時候,掙扎著綻放著此生最大的光與熱。

  許久,他終於停下筆,安靜地看著我,等待我說話。

  我想了想,對他說:「我今天聽說了一個傳言,我想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他沒有絲毫驚訝的表情,看著我沉默了很久,然後唇邊竟泛上了隱隱的安詳的笑意。他說:「你不是都知道了麼,還問孤做什麼。」

  我訝然,禁不住失態急問:「難道都是真的?」

  他似是答非所問地說:「你一進來,孤就知道你都知道了。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問孤。」

  好像是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了腳,我四肢發涼,楞在那裡許久。然後我咬牙問道:「為什麼要這樣?」

  他看著我,沒有說話。

  「諸葛亮你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

  我發狂似的大喊。我多麼無禮,可他絲毫不以為忤。他還是那樣坐在那裡,從容而平靜地看著我,然後他緩緩地說:「孤是將死的人了。孤總要為蜀漢留下點什麼。」

  「所以我們答應你一同出兵北伐。我們不曾負你,你為什麼要算計我們?」我悲憤以極。

  他笑起來,笑意泛上他蒼白的臉,看起來那麼詭異。然後他開始咳嗽,拼命用白色的絹捂住嘴,再拿開時,白絹上已是一片殷紅。

  他低著頭,說:「倘若以蜀漢之力真能打敗司馬仲達,孤也不必等到今天。」

  「所以你一開始就設計好了,設了個套引東吳往裡面鑽?」我咬牙切齒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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