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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全琮笑著扭過頭來,向門口一人使個眼色。那人便出去了。

  過了一會,十餘人魚貫而入,手中捧的盡是錦緞珠寶之類,琳琅滿目,五光十色。他們將財物奉到暨豔面前,暨豔則驚訝地看定了全琮。

  「區區薄禮,不成敬意。」全琮笑道。

  「全大人這是何意?」暨豔皺眉問道。

  「並無他意,只是想交子休這個朋友。」

  「全大人一番美意,暨大人便收下罷。」暨豔身邊那美麗的歌姬不失時機地勸道。

  暨豔瞟她一眼,並不說話。

  「全某在吳還有幾畝薄田,也請子休一併笑納。」全琮又說。

  暨豔仍是不說話。

  「不知子休可喜歡馬?全某那裡有幾匹羌馬,回頭一起送到子休府上。」

  全琮說完這話,又對暨豔身邊的女子使了個眼色。那女子便拖住暨豔的手,哀聲說:「若暨大人嫌蕊歌服侍得不好,蕊歌那裡還有姐妹數人,從此都是服侍暨大人的了。暨大人放心,我們本是山越的民女,身子都還是乾淨的——」

  暨豔推開那女子的手,猛然站起來。

  「告辭。」他簡短卻生硬地說。

  「子休何太無面目?」全琮的耐性終於到了終點,他逼視暨豔,厲聲說道。

  暨豔看他一眼,轉身欲走。這個時候,身邊的女子突然一把抱住他的腿——

  「暨大人請聽蕊歌一言:蕊歌雖然見識淺薄,但也知道這裡的大人們,哪一個都是無法違逆的。暨大人這樣年輕,為什麼要用自己的前途甚至性命去做冒險的事?如果暨大人不喜歡蕊歌,就叫蕊歌出去便是了;如果暨大人不喜歡官場的風氣,就不要做官便是了。如果暨大人實在想要改變些什麼,也要先學會迎合,取得了力量再作改變啊。暨大人這樣和這裡的大人們作對,又有什麼意義——」

  她聲音哀切,淚如雨下。一旁的全琮也有些驚訝地看住了她,我相信這番話,並非出自他的安排。暨豔年少清秀,身上全無半點糜爛之氣,這美麗女子對他動了真心,也不奇怪。

  女子的淚光打動了我,卻打動不了暨豔。他回頭冷冷地看著女子,臉上有那麼一刹那出現了那麼一點點憐惜,但這點憐惜轉瞬即逝,他粗魯地一把推開女子,邁著大步往前走——

  「暨大人便收了她吧。」我忍不住站起來說道。即使他不收財寶,不收良田,不收駿馬,帶走這女子,也未嘗不是一件美事,也不會有損他的清譽——

  「影夫人,我真是錯看你了,」他淩厲的目光看過來,冷冷說道,「我一直認為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所以即使知道你私舉了故周都督之子,我也只當沒聽見。可你今日與他們同流合污,實在令我失望!」

  我苦笑,再說不出一個字。

  女子帶著淚又去拉他,這一次,他更狠更重地推開了那女子,讓她跌在地上。

  「滾。」他毫不留情地說著,堅定地走向門口。

  「誰出了這個門,便是不想交全某這個朋友了。」全琮冷笑,言語中有濃濃的殺意。

  暨豔沒有絲毫的猶豫,徑直走了出去。

  女子在地上哀哀哭泣,託盤中的綢緞珠寶散落了一地。全琮的表情變得十分尷尬,相信這麼久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毫不留情地落他面子罷。

  想要化去這種尷尬,他將臉轉向張溫,輕描淡寫地說:「既然如此,麻煩惠恕收了這些東西,轉交給子休罷。」

  張溫卻不去應他的話,徑直站起來。

  「你也要走?」全琮訝然說道。

  張溫點點頭。

  「那麼,你也不想交全某這個朋友了?」

  「全大人非要這樣認為,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張溫苦笑。

  「既不是那個意思,你先坐下吧。」駱統好心勸道。

  「不了,」張溫堅定地說著,看向暨豔去時的方向——

  「——我既然和他一起來的,亦當一同歸去。」

  卷五 咫尺 八 在彼岸

  這一場宴席的不歡而散,正式吹響了貴族陣營向暨豔進攻的號角。

  第二日開始,信件和諫書雪片般飛入孫權手中。

  王府中每日來訪的,皆是孫權不得不見的位高權重的人。他們的口氣或規勸,或抱怨,或憤怒,或悲傷,但來來去去,所說的無非關於一個人——

  ——暨豔。

  他們說暨豔結黨營私,他們說暨豔任人唯親,他們說暨豔圖謀不軌,他們說暨豔私通蜀人……在雪花般漫捲天地的信件和抱怨聲中,那個有著一雙黑白分明眼睛的暨豔漸漸走了樣,一個貪婪、陰險、是非不分而心懷不軌的弄臣呼之欲出。

  第四日,城門口開始出現大批長跪不起的官員。他們痛苦流涕,不吃不喝,只是要求嚴懲弄臣暨豔一黨。

  我漸漸開始理解暨豔的悲憤。因自我來到這個世界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東吳官員如此齊心地去做一件事。

  人性,有時候可以很偉大,但有時又過分涼薄。

  如此過了幾天,一天傍晚我去孫權那裡,他正在案後發呆。案上是堆積如山的信箋,許多都還未來得及拆封。

  我走過去,他仍是呆呆的,既沒有抬眼看我,也沒有說話。

  我安慰他道:「門口跪著的官員散了一些了。」

  他置若罔聞,只是看著案上發呆。我突然發現他的頭上有一條白髮,只是一條而已,但卻分外刺眼。

  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按捺不住,走上去替他拔掉。

  他終於回過神來,捉過我的手,看看我手心裡的白髮,然後苦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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