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世花 | 上頁 下頁
五七


  我把阿榮抓到房間裡,打了他幾個耳光。他捂著臉,哭著,堅持說那一天他並沒有貪杯誤事,他的確是替呂蒙換了那杯酒。我痛恨這種走投無路仍要說謊的堅持,因此打他打得愈發凶。

  到他牙齒都流出血來,我突然覺得無謂。本是我一個人的罪孽,為何要遷怒他人?於是我便放走他。

  然而第二天,還是聽說他自殺的消息。我漠然聽過這個消息,卻沒有心思去多想。只是淡淡吩咐人給他家人送去財物。這並不算贖罪,這只是一個罪人曾經的承諾。

  呂蒙下葬之後,他們都傳說我瘋了。我不與任何人說話,不進餐,不梳妝,每日只是穿了那件有血污的裙子一遍又一遍在家中遊蕩。一有空時我就去洗手,我一遍一遍地洗著我那雙乾淨嬌嫩的手,直至指間的皮被搓得掉下來。可是沒有用,我還是能在這雙不曾殺過人的手中聞到血的氣味。

  這樣一直折騰了有半個月,我因為一直沒有進食,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昏沉間忽然聞到食物的香氣,我抬起眼,看見孫權端著一大盤食物送到我面前,看我的目光仍是那樣古怪,卻包含了可辨的憐惜。

  「即使有心尋死,也不必做餓死鬼。」他這樣說道。

  我看他一眼,又別過頭去。

  他不依不饒地盛了一羹食物,遞到我面前,繼續耐心而堅持地說:「吃吧。我可是第一次喂人進食。」

  我看了那一勺東西很久,突然一把搶過勺子又奪過他手中的盤子,開始狼吞虎嚥起來。

  ——他說得無錯。我是個自私又懦弱的人,倘若我真有心尋死,早就死了。

  他就那樣一直看著我極不雅觀地吞咽著那盤食物,時不時替我將散落下來的發撥去耳後。

  「真奇怪,我不知道,我到底迷戀你什麼。」他看著我,突然這樣輕輕說道。

  我只是埋頭吃著,並不發言。

  「你美麗,卻沒美到孤非要你不可的程度;你聰明,卻也沒聰明到讓人離開你就活不下去的地步。我到底迷戀你些什麼?」

  我仍舊不說話。這答案,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我只記得,是在兄長婚禮上第一次見到你。那天你是一個人來的,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不發一言。但我一眼望去,便覺得你和其他人是不同的。那一刻我就對自己說,這個女子,我是非要不可了。」

  那一盤飯菜已被我盡收入腹中。我放下碗著,看他一眼,卻仍不知該說什麼。

  「後來我得到你,你卻一直那樣不快樂。我試過忘記你,也試過放棄你,卻始終擺脫不了你。現在我已不想再作這樣的嘗試,我只想問你一句話,到底要怎樣,你才能開心一些?」

  我低頭,沉吟很久,然後輕輕說:「如果初見那一天,你沒有決定要得到我,也許我現在會快樂一些。」

  他說:「這不可能。即使重頭來過,我還是要你。」

  我看著他慘澹地笑了笑,他也心事重重地一笑,然後將手搭在我手上。許久,他歎一口氣,說:「換個環境,你會開心一些吧。」

  「也許吧。」我淡淡地說。

  「那麼你去外面走走吧,孤不再攔你。但你要回來。」

  我點點頭,說:「我既是你的人了,總是要回來這裡的。」

  他深深地看我,然後說:「你是要回來的。你答應過孤,孤作皇帝那天,你要在這裡。所以你總是要回來這裡的。孤在這裡等你回來。」

  卷四 朝露 一 迷一樣的男子

  這一走,我走得很遠。

  關羽的死宣告了和劉備之間聯盟的正式破裂。在雙方彌補起這條裂痕之前,孫權想要加深與魏的關係。他派人去許昌進貢。而我向他提出希望能夠同行,在許昌居住一段日子。他不假思索便同意了,並派了駱統跟隨保護我。

  既是決定要離開,我很快就準備動身了。起程那一天,茹匆匆趕來了,她在門口攔住我的馬車,不解地問:「怎麼說走就走了?」

  我說:「使者本來就打算動身了。總不能因我一人耽誤行程。」

  她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呀。我只是覺得——你怎會捨得離開這裡?」

  我淡淡地笑了笑,說:「又不是不回來。」

  「話雖如此,然而卻不知你這一去要幾時才回了。」她疑惑地看著我,不舍地挽了我的手,「伯言還說要來送你。你不等等他?」

  「不必等了。」我漠然說道。轉身便要上馬車。

  「你要回來啊!」她急急地喊起來。我站定,回過頭,仔細地看了看她。她臉上全是不舍與悲傷,如畫的眼裡有隱約的淚。我用手輕輕掠過她的發,然後簡短地說:「走了。」

  這個時候一切對我來說變得都非常沒意義。我只想要快些離開這裡。這裡有我要丟掉的回憶。無論是她,還是他,都留不住我。

  然後我便走了。

  孫權希望我到了許昌之後,能夠和曹操詳細面談一次,盡力籠絡與魏的關係。然而剛入魏境,我便聽說一個可怕的消息:曹操並不認為吳撕破了與蜀的同盟就意味著吳魏能建立穩定而友好的關係,他正在整兵準備南下,坐收漁人之利。

  然而或許是上天要保持這樣三足鼎立的局面罷。待到我們趕到許昌時,卻聽說曹操在洛陽病重的消息。出兵的計畫,便這樣暫時擱淺了。

  進貢的使者朝見了漢帝便回東吳去了,我和駱統去了洛陽。卻始終不曾見到曹操。因為他的病情,再加上曹丕和曹植內鬥不休,我們仿佛被人遺忘了般,只是安靜地在驛館中等待。

  繁華無法醫治傷痛,卻能讓人暫時忘卻傷痛。日復一日,我在洛陽的大街上流連。在此之前,我對這個時代「城市」的理解,僅限於廬江那樣高低粼次的屋頂。然而來到洛陽之後,我才徹底理解了在我出生的那個年代農民們來到城市驚訝地看著摩天大樓睜圓了眼睛的心情。我亦像個農人般,充滿好奇地打量著這都市宏偉大氣的建築,街上走過的作了最新潮打扮的女子,以及那些達官貴人們馬車上閃亮的明珠。就在這樣好奇而無聊的閒逛中,我一點一點恢復了元氣。

  北人健談。在街頭巷口,常能見到最普通的市民口沫橫飛地討論著宮牆之中的奇聞逸事。然而他們談論得最多的,卻是未來「魏王」及「丞相」這個位子的歸屬。和我所想不一樣,即使曹操時日無多,對王太子之位的爭奪卻並未塵埃落定。日復一日傳入耳中的是曹丕和曹植殺機四伏的關於爭奪的傳說。曹植絕非我所認為的文藝青年,在對繼承權的爭奪戰中,反而一直是他略占上風。儘管楊修已被曹操殺害,但輔助曹植的丁儀和丁廙仍深得曹操信賴。另一方面,曹丕雖然有陳群吳質等為輔,然而給予他最大力量的司馬懿卻在半年前離開了都城,暫時消失於人們的視線。但無論如何,這場鬥爭中最具有決定權的應該是曹操,奇怪的是他卻一直未表態。

  桃花開的時候,出城賞花的人有很多。我們在驛館呆得無聊,也隨著人群出城賞花。一路往花影濃密處尋來,不知不覺便走上了一條偏幽的小徑。轉過兩座山,廣袤平坦的農田突然出現在面前。田野分佈得井然有序,叢叢秧苗在連綿無邊的大地上冒出嫩芽,穿著軍服的人們在田間辛勤耕作。

  被眼前景象吸引,我不由往前走兩步,卻不小心一腳踩入了田中,踩折了幾株秧苗。

  一個小兵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對我憤憤地說:「真大膽,踩壞了軍田,要按軍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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