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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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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菊人坐在窗下的玫瑰椅上,道:「岳父留飯,當然要去,何況是你的生辰。這兩天過得稀裡糊塗,我倒忘了這樁事,不然早上就叫廚房準備長壽麵了。」 紫菀道:「吃一天面,我可受不了。中午就是吃的面。」兩人說起慶壽吃面的,儼然是一對居家過日子的夫妻。 重新勻過了臉,攏好了頭髮,兩人跟著鸚哥到了花園。天近黃昏,時近初夏,花園池塘裡荷香微風,甚是宜人。池邊擺了一桌酒席,喬伯崦和兩位姨娘已經在了,吳菊人忙過去請安行禮,各分主賓坐下。三杯過後,喬伯崦示意開戲,琴十九拉起胡琴,一生一旦上了台,扮的是唐明皇和楊貴妃,唱的是《長生殿.密誓》一折。 喬伯崦點頭道:「九娘有心,挑了這一出,我當她會唱慶壽戲呢。」 雲姨娘道:「今日雖說是為琬兒慶壽,實則是賀她新婚。還是姑娘家知道姑娘家的心思,那鑼鼓鏘鏘的慶壽,那裡比得上這齣戲寓意高深。」 吳菊人謝道:「岳父推愛,小婿感恩不盡。還要再謝兩位姨娘平日裡對宛玉的照拂,小婿敬岳父和兩位姨娘一杯。」 四人把酒喝了,喬伯崦道:「你知道我是愛屋及烏就好。聽戲。」 紫菀聽了一愕,隨即發笑。看吳菊人倒是閑閑的滿不在乎的樣子,而兩位姨娘面露不悅,卻又不好說。看來喬伯崦不喜歡吳菊人,竟是真的了。 想來也是,吳菊人這樣一個潑皮無賴似的人物,為得到人家姑娘,竟然做出翻牆越戶這樣說不出口的事來,如何入得了喬伯崦這樣清心靜養的高人逸士之眼。若不是萬不得已,他是絕對不肯將女兒下嫁這種人的。話說回來,吳菊人要不是這樣棋行險著,拼死一博,要想得到喬小姐為妻,除非下輩子了。他來這一出求親記,和《西廂記》裡的張生跳粉牆有異曲同工之妙。紫菀要見了喬伯崦,才能明白吳菊人的苦衷。她本來就覺得他的行為十分的羅曼蒂克,這會兒竟生出些敬意來了。這樣想著,眼光自然從戲臺上飄到了身邊的吳菊人身上。 吳菊人一心一意都在紫菀身上,察覺到她的注視,偷偷從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紫菀怕驚動別人,不敢掙扎,只好任他握著,眼睛重又回到臺上。 戲臺上那楊玉環唱道:論恩情,若得一個久長時死也應,若得一個到頭時死也暝。 唐明皇唱道:休心慮,免淚零,怕移時,有變更。做酥兒拌蜜膠粘定,總不離須臾頃。 兩人合道:話綿藤,花迷月暗,分不得形和影。香肩斜靠,攜手下階行。一片明河當殿橫,羅衣徒覺夜涼生。惟應,和你悄語低言,海誓山盟。 唐明皇下揖,楊貴妃回拜,念白道: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眾人聽罷道好。吳菊人放下紫菀的手過去敬酒,謝過諸人高誼,為他新婚賀喜,特地唱這出情意綿綿的戲。冒聘芳和沈九娘謙遜幾句,下去換衣下妝。琴十九和他是舊識,不免多聊兩句。吳菊人悄聲問道:「十九兄,此地尚可否?」 琴十九微笑道:「很好。我已年過四十,難道要在戲班操琴至死?其中淒涼滋味,不是我輩中人,不得知也。此間東翁情意高古,禮賢下士,以家人待我。何況……」看著換了家常衣服的沈九娘出來,低語道:「此間樂,不思蜀。」 吳菊人隨他目光看去,落在了在向紫菀道喜的沈九娘身上,心下了然,笑道:「如此,恭喜十九兄了。」 琴十九搖頭道:「此言尚早,還不知佳人作何想。」 吳菊人深知兩情相悅方是好的道理,也不多說,道:「少時還請十九兄為我助琴。」 琴十九道:「當然。」 吳菊人道:「可有竹笛?」 琴十九將琴盒內一支笛子送上,吳菊人袖了回席。 紫菀雖然沒聽過這齣戲,卻知道這個故事。李楊二人七夕盟誓,是兩人吵架之後,楊玉環回家,李隆基去接,兩人在長生殿發下誓言,願生生世世永為夫婦,卻被白樂天寫進詩裡,傳之後世。想起今日之事和戲裡像到七八分,心裡有些不自在起來。 吳菊人敬酒回來,看她神情扭捏,想到自己又是挨耳光又是被刀嚇又是遭牙咬,新婚兩天諸般滋味嘗盡,誰會想到這樣一個嬌怯怯的女子會有這樣的舉動?忍不住暗自好笑。說道:「難得岳父高興,小婿斗膽獻醜,願以清笛一曲,以酬盛情。」 喬伯崦雙眉一挑,道:「哦?你會吹笛?倒要領教一番。」 吳菊人從袖中抽出笛子,說句「獻醜了」,舉笛就口吹了起來。只聽得笛聲清亮,高入雲霄,曲調輕快活潑,就像漫步山林田野,一邊是採茶調起,一邊是漁歌相答,聽得人心情歡愉。一曲終了,笛音飛入林篁。吳菊人抱笛一揖入座。 喬伯崦大喜,道:「沒想到你吹得一手好笛呀,跟誰學的?」 吳菊人道:「沒跟誰學,小時候頑皮,常在鄉間遊玩,和村中牧童學得一二,野調村歌,有汙清聽。」 喬伯崦道:「不然。音律一道,發乎內心。高潔者自高潔,低俗者自低俗。強求不來,掩飾不去。不然高山流水,樵夫何以成知音?子期死,伯牙何以摔琴?你有如此笛音,可見心中霽月風光,不是尋常俗物,正是我輩性情中人。以前是我錯看於你,今日陪罪。來,去把那壇真正二十年的女兒紅拿來,我要與賢婿歡會痛飲。」 雲姨娘忙命人取了酒來,勘滿杯子。那酒色如蜂蜜,香氣撲鼻。喬伯崦道:「這酒是琬兒出生那年釀的,『女兒紅』嘛,就該在女兒出嫁的時候喝。我以前不喜歡你,就沒捨得拿出來。來來來,咱們翁婿兩個飲了這杯,盡釋前嫌。」哈哈一笑,舉起酒杯,朝吳菊人一飲而盡。 吳菊人忙起身謝罪,連說不敢,也一口喝下。 吳伯崦叫人為琴十九、沈九娘、冒聘芳等人安了席,也替他們滿上這二十年的女兒紅,道:「琬兒去敬十九、聘芳一杯,他們為你特地趕排了這齣戲。你已是出了嫁的女兒,見見外人不妨的。」 紫菀心道:規矩真大。也不多話,低頭與他們敬酒。那兩人起身謝過,一口喝了。 喬伯崦又指著吳菊人道:「琬兒,有此佳婿,一生無憂,你也敬他一杯吧。老父無意中為你覓得佳婿,深感滿意。」 紫菀本來有些怕這個曾外祖父,聽了這番話,倒心生親近,覺得這個古怪的老頭很有意思。依言舉起面前酒杯,向吳菊人敬上。 吳菊人心中大喜,沒想到小小一支笛曲,替他贏得了岳父的歡心。和紫菀對飲喝了,又替喬伯崦斟上,道:「岳父肯將令嬡下嫁,小婿感激不盡,今日又得岳父青眼,喜出望外,再謝岳父成全。」便要跪下磕頭。 喬伯崦擺手道:「不用不用,你要想謝,就再吹一曲吧。來,喝了這杯,琬兒,你也喝。」 紫菀偷笑不已,喝了半杯。吳菊人笑道:「岳父之命,敢不遵從。」把紫菀喝剩的酒喝了,站起身來,邊走邊吹,琴十九聽了一回,操琴相和。剛才的笛子是村郊田野,這一回就是春山林澗,琴似流水,笛擬鶯啼,空山人寂,花開自落。 沈九娘聽得入迷,離座唱道:「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複多情,吹我羅裳開。」唱的是一首南朝樂府的子夜歌,此歌有春夏秋冬四曲,訴盡男女相思相慕之情,極至繾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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