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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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鸚哥和喚茶雖聽不懂紫菀說的是什麼,卻也看出兩個人是在打趣說笑,而姑爺這般好脾氣,真是小姐的福氣。兩人相視一笑,都感欣慰。 紫菀梳洗好了,正好小梅來說喬家來接新娘三朝回門的轎子已經到了門口,吳菊人道:「每人打賞一個銀元,送些喜餅,讓他們把轎子等在二門。叫廚房擺早飯到這裡來,夫人吃了就去。」 小梅應聲去了,馬上有僕婦送來早飯,兩人在外間起坐間相對吃了,用茶漱了口,吳菊人送到二門,扶紫菀進了轎子,說道:「晚飯前我來接你,」把頭探進轎裡,用最小的聲音問道,「你會回來的吧?」 紫菀想那得看玉璧在不在這裡,在這裡的話不回來也得回來,如果要還在喬宅,我拿了就走,才不回來。她當下點點頭不說話,心裡有些惆悵,趁左右的人都看不見,伸手摸摸他的臉小聲說:「對不起。」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哪一件事說對不起,是為了萬一可能的一去不回,還是帶給他的傷害,還是為了自己也說不清的離愁別緒? 吳菊人只當她是在為昨天打他一耳光的事道歉,搖頭不語,握住放在臉上的手,湊到嘴邊親一下,直起腰放下轎簾,對鸚哥和喚茶兩個說:「走吧。」又命兩個吳家的中年女僕和兩個男僕跟著,送進喬家才回來。吳喬兩家在一個鎮上,慢步過去也要不了多少時候,但深宅女眷,再出個近門也要跟上一幫子人。 到了喬家,在鸚哥和喚茶的扶持下見過喬伯崦和兩位姨娘。紫菀知道這比不得在吳家,別人都不認識她,怎樣行事都不要緊,這些人可是看著她長大的,行動說話錯不得一點兒。當下謹言慎行,不苟言笑。好在之琬平時就是這麼個性子,旁人也不覺得有異。見過長輩後,雲姨娘讓她回自己房去休息,和翠姨娘、鸚哥喚茶把她送回舊居。 紫菀看這個地方四十年絲毫沒變,只是更新潔光鮮一些。重回舊居,心裡說不出的感慨。 兩個姨娘離了喬伯崦跟前,有說有笑起來,問長問短,吳家的兄嫂對她可好?姑爺對她可好?兩個丫頭你說我笑,又比又講,把早上的笑話說了一遍,引得兩個姨娘也笑。雲姨娘說:「我早說過吳家沒有長輩在,真是最好不過的一門親家,真是說對了。」 稍時擺上中飯,幾碟子精緻小菜,還有一小碗長壽麵。紫菀覺得自從來了這裡就是不停地吃,奇怪的是也沒見這裡的人胖過,倒是爸爸秋白,有個胖胖的肚皮,看來西洋的食物營養確實是好。 雲姨娘倒了一小杯女兒紅,道:「今天即是琬兒新婚三朝回門,又是二十歲芳辰,雙喜臨門,我和你翠姨賀你一杯,我們雖然都不吃酒,但這杯還是喝了。」 翠姨娘也向她敬酒。紫菀不敢多說,小口慢慢喝了。她心想,我們回來就是為了給外婆慶壽,沒想到歲月變換,日子倒是絲毫不差。她甚少喝酒,這一杯酒下去,眼圈和臉頰就微微有些紅了,把面吃了半碗,瞌睡上來,神情困頓。她昨晚大半夜沒睡,這會兒酒足飯飽,便思睡眠。 雲姨娘忙讓兩個丫頭扶她回去睡下,放下帳子,又放下窗上的竹簾子,門上的竹簾子,一屋清幽,正好尋夢。 夢中紫菀飄飄蕩蕩地離了房間,一路來到喬宅的中堂,堂外堆得滿滿的花圈,裡頭是黑鴉鴉的人群,個個神情肅穆。壁上掛滿了挽聯,當中一個大大的「奠」字,兩邊的挽聯寫的是「音容宛在,懿德長存」,看落款,文是蔣先生所撰,聯是張靜江先生所書。而堂中在致辭的正是張靜江。紫菀雖沒見過他,但在報上看到過他的照片,這一見就認出來了。曾聽媽媽說外公和南潯張靜江是青年時期的朋友,看來是真的了。吳鎮和南潯甚近,張靜江這些年賦閑在家靜養,今日親來致悼,真是難得。那身後棺木中躺著的,就是外婆吧?她飄過去彎腰探視,棺中人小小一張素容,滿頭銀絲,蓋著一張薄被,合掌放在胸前,手下是一枚玉璧。 她一見這枚玉璧,不免心驚。再看左邊,爸爸媽媽都在,穿著黑衣,袖上戴著青紗,媽媽鬢邊插著一朵白絨花,兩人都在拭淚。紫菀叫道:「爸爸媽媽,我在這裡,我想死你們了。」但兩人卻似乎沒聽見。紫菀心頭一沉,再看旁邊站著的一人,穿著媽媽的黑色旗袍,剪著童花頭,神情呆滯,不是自己是誰?身後站著的夏陽扶著她,兩人看似親密無間。紫菀想我在這裡,怎麼還有一個我也在這裡,忽然那個紫菀抬起頭來,透過虛空看見了自己,眼睛一亮,張口說著什麼,卻是聽不見。 紫菀搖頭道:「你說什麼?我聽不見。」那個紫菀急了,張嘴又說了一串話。紫菀看看那後頭的夏陽,垂首靜默,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手卻擱在那個紫菀的腰間。她不覺冷笑,道:「好,這麼快你就把我忘了。」又沖著秋白吳霜叫爸爸媽媽,他們也是毫無回應。紫菀心冷至極,道:「真的是兩個世界了嗎?是誰在我的身體裡面,假扮我,搶走我的爸爸媽媽和表哥?你們口口聲聲都說愛我,叫我寶貝達令,怎麼我的魂靈兒不見了你們都沒發覺,由得別人冒充我?」她還想逗留,與父母講話,魂兒卻不聽,逕自飄蕩開去,離了靈堂。 紫菀哭道:「別讓我走,讓我留下,我要媽媽。」哭著說著,從夢中醒來,半晌才知道是夢。但她心知那不是夢。外婆確實是死了,就在那天,倒在自己的腳下死去,爹爹媽媽請張靜江來主持了追悼會。頂可氣是夏陽,平時總說怎麼怎麼愛自己,自己的魂靈離開了,他竟會沒發現,還和別人卿卿我我?那個搶了自己的生活的人是誰? 該不是外婆喬小姐之琬吧?紫菀這麼一想,嚇得流下淚來。她從不是個愛掉淚的人,這下是真的又驚又怕又是傷心。被奇怪的命運拋在了過去,一直那麼疼愛她的親人竟都沒注意到,怎不讓她心酸。她用手背抹去眼淚,但不聽話的眼淚抹了還有,抹了還有,只好在床上尋摸手帕。手摸到枕頭底下,像是有件東西,拿出來一看,正是她昨天找了一天的那枚玉璧,外頭包著一張半新的手帕。她用手帕擦著眼淚,抱著玉璧痛哭起來。 第三十一章 卻扇 她正哭得傷心,外頭喚茶說道:「姑爺來了,小姐在屋裡睡午覺呢。」打起簾子,讓吳菊人進來,說道:「小姐,姑爺來接你來了。」 紫菀「唔」了一聲,把玉璧塞進枕頭底下,翻身朝裡裝睡。 吳菊人聽得這一聲「唔」,鼻音重濁,像是帶著哭音,不放心起來,撩開帳子坐在床沿上,讓帳子仍舊垂下,海棠色的帳子把兩人隔在一個小空間裡,一時春意四起。想起上次進這個房間,帳中人也是這般在午睡,自己一見之下驚為天人,使出了潑皮無賴的招數,偷了她的畫,要挾她的父親把她嫁給自己,今日果然達到了目的。這麼一想,心裡一陣得意,嘴角便有了笑容,伸手去扳她的肩頭,讓她轉過身來。 紫菀滿面淚痕地轉身看著他,見他臉上居然帶著笑容,心裡又氣上來。 吳菊人先是一驚,忽又一笑。他笑的是上次來是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生怕驚擾了人,被當成賊打,這次卻可以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堂堂正正的坐在床邊,名正言順地觸碰佳人。至於佳人為什麼哭,那真的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看著她哭,可以逗得她笑。想到這裡,又笑了一下。 紫菀看他一笑再笑,急怒攻心,半仰起上身,朝著他擱在自己肩頭的小臂一口咬下。吳菊人嚇了一跳,卻不避不躲,任她重重咬落,揚著眉毛看著她。紫菀咬得牙根都緊了,才松了口,重又躺下,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心裡愧疚上來,卻嘴硬不肯道歉,拿手帕蓋住了眼睛。 吳菊人看著枕上的人青絲散發,手帕底下一張櫻桃小口微微輕顫,不覺情動,俯下身去輕輕吻住,慢慢加重三分力道,見她沒有異意,又把嘴滑到她耳邊,輕聲道:「跟我回去吧。」 紫菀霎時間覺得天旋地轉,神智不清。既提不起勁來把他推開,也不想把他推開,心想就這樣也很好,很好……臉上像火一樣的燒了起來,紅暈直升到耳朵邊。 吳菊人覺出異樣來,微直上身離她有一臂遠,拿掉她臉上的手帕,看她一臉的嬌羞難當,不覺沉醉難醒。他此前在心中幻想了好幾百遍的溫婉少女,骨子裡卻是個嬌憨活潑、敢愛敢恨的率性女子。時日尚短未知他事如何,這閨房之中必定不會寂寞無聊,卻是一定的。有心想要纏綿一番,顧忌著這是大白天,又是在岳父家中,將心中那份激情強行按下,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今天得了個好東西,回去給你看。」 紫菀巴不得他不提這個,讓紅暈退去,兀自嘴硬道:「我不要看。」卻又撩起他袖子,去看他小臂上的齒印,好在是隔著衣裳咬的,沒有出血,只有一圈低陷下去的牙印。心中過意不去,拿起手帕把那個牙印包紮起來,再放下衣袖。眼前這個吳三,要當他是外公,那是萬萬不可能,一是他年輕愛玩會胡鬧,和她很對脾氣;二是她本來就不認得外公,因此日夜相對也沒什麼不自在。但真要拿他當丈夫,卻又從心底有所顧忌,到底該怎樣才好,真是難煞了她。不知為何,她心裡還有一分賭氣,爸爸媽媽和夏陽根本沒發現他們那麼寵愛的小黛西變了個人都不知道嗎?可見你們都不在乎我,你們不在乎,有人在乎。這個人又會說,又會笑,又會哄人。心思轉到這裡,臉上又是一紅,別轉了臉不敢看他,起身下床找鞋。 吳菊人笑著起來,替她掛起海棠春帳,到門口叫了喚茶,與她打水洗臉攏頭髮。鸚哥進來道:「老爺說留小姐和姑爺在家裡吃了晚飯才走,已經在花園擺下了。還讓九娘和冒先生扮上了相,要替小姐祝壽唱戲。」說到冒先生,口氣都變軟了。 紫菀聽了,知道吳菊人和曾外祖父不大合得來,回頭問道:「你去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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