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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趙老大忙起身披上棉袍子,戴上棉帽子,說:「我就去接白老闆,今天還在天蟾舞臺?」

  之琬點頭,塞給他幾張票子,說:「天冷,坐車去,別節省這點兒。接到了還回這裡,我給留著飯菜。」伶人們通常是吃個半飽去唱戲,回到家十一點多,正是肚餓的時候,因此都有吃夜宵的習慣。

  趙老大答應了,頂風冒雪出了門,之琬才放心。回到客廳,琴太太坐在壁爐邊聽無線電結絨線。這結絨線是琴太太的新嗜好,沒事就拿著絨線結圍巾,已經給琴湘田結了一條藏青的,之琬是一條大紅的,這條咖啡色的是給白荷衣的。琴湘田坐在沙發裡給之琬講戲,之琬穿了彩鞋、花帔,在地毯上練身段。

  琴太太用竹針撓撓頭發,說:「菀兒這身段,越來越有模有樣了,這樣子上臺都上得了。」

  琴湘田含笑點點頭,繼續打著鑼鼓點兒。忽然外頭嘩啦啦一片響,有什麼東西撞在玻璃上,之琬道:「我去看看。」走到起響聲的落地窗邊上,站在窗簾裡頭朝外看,只見一個黑影在雪地裡一閃而過,一條大尾巴掃起一片雪花,轉眼躥進了暗處。之琬心頭一驚,暗道:還是給它找來了。這黑影正是一隻老狐。

  之琬望著黑洞洞處出了一會子神,聽到琴太太問她,她回頭答道:「是野貓躲雪,踩著了破花盆。」仍舊拉好窗簾,看看鐘,道,「師哥快回來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門上拍得甚急,之琬邊跑著去邊高聲應道:「來了。」打開門,風夾雪花吹了進來,她不由得縮了縮脖子,跟著驚呼道:「大爹,這是怎麼了?」卻是趙老大背著白荷衣進來了,車夫老劉在後扶著。之琬忙讓進來,關上門。趙老大背了白荷衣放在沙發上,說:「虧得小姐今天讓我去接白老闆,不然白老闆怕要被他們打死了。」

  眾人都是一驚,忙問詳情。琴太太解開外衣帽子,看他臉上青腫一片,嘴角也破了,眼睛眯成一條縫,打得不成人樣了。琴湘田上前捏捏胳膊腰腿,摸摸胸口,搭一下脈搏。唱戲的人從小就是摔打慣了的,外傷毛病一看就知。他說:「還好,沒傷著筋骨,盡往臉上下力了,看樣子是要讓荷衣三五個月上不了台。阿大,把他背到他房裡去,讓張媽給他擦擦。老劉,你說說是怎麼回事。」白荷衣在師父家一直留著一間房,因之琬來了,才不再留宿。

  趙老大背了白荷衣進屋,老劉道:「我一向是在後門和別的跟包車夫一起等的,勿曉得裡頭出了啥事體,後來阿大來了,我們就一起等。散了戲白老闆出來,我們三個就走,到了暗地爿忽然就沖出來幾個人,兩個人攔牢我不讓我走,另外兩個把白老闆從車子上拖下來就打。阿大就擋,那幾個打了一陣就跑了。我和阿大就把白老闆拉回來了。」

  這老劉說話說得不著要領,什麼人打的,為什麼要打,是認錯了人還是結了仇,都不知道。趙老大出來,說道:「我看不是小流氓,也不是認錯了人。會不會是有人不喜歡白老闆唱的戲,要給他點兒厲害。」

  琴湘田忙問道:「這話怎麼說?」

  趙老大道:「我在戲院後門聽見白老闆今天唱的是《紅梅閣》,這戲不是罵奸臣的嗎?」

  眾人面面相覷,沒想到這目不識丁的趙老大居然知道《紅梅閣》是罵奸臣的,還一下子就從劇情聯想到了被毆打的原因。

  琴湘田道:「你們兩個去休息吧,不要對外頭說起這件事。」老劉、趙老大答應了,各自回去休息。

  琴太太喃喃地道:「《紅梅閣》裡的奸臣是賈似道,可跟現今沒個人能對得上號。」

  琴湘田寬慰她說:「阿大的話,不必當真。等明天荷衣醒了,問他就知道了。」轉臉對之琬說,「晚了,你也去睡吧。」

  之琬遲疑道:「要不要我去看一下師哥?」她從小到大,從沒見過有人挨打,猛地見到這樣的事,又是害怕又是無措,白荷衣雖說是師哥,到底男女有別,不方便進到他房裡去,但見他傷成這樣,不過問一下總是于心難安。

  琴湘田道:「他沒什麼要緊,身上一些傷,張媽可以照顧。」

  之琬明白,便道了晚安,上樓回房。

  第二天一早,琴家的電話就響個不停,喚茶接的電話,被電話那頭的人不停氣地問得沒法回答,「啪」一聲掛上電話,一迭聲跑上樓去拍琴太太的房門,大聲說:「師母師母,有人自稱是記者,來問白阿哥被打的事,又問是誰打的。是青幫紅幫還是日本人,還是私下結的仇,還是誰爭風吃醋,我都說勿曉得,給掛了。」

  琴太太披上寢衣打開門,也是驚訝不已:「啊?怎麼這樣?是誰捅出去的?除了家裡人沒有外人知道,難道是昨天下手的人?打了人還要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剛說到這裡,電話又響了,喚茶看著琴太太,等她的示下。琴湘田也披了寢衣起身,對喚茶道:「毛丫頭,你去說,讓他們整八點到這裡來,帶上相機,他們既然想知道,我們就讓他們知道得清清楚楚。等會兒來電話,只要是說這個,你都這麼回答。」

  喚茶答應一聲,奔下樓去接電話,用少年人特有的尖嗓子說:「倷○1聽好,八點鐘到此地來,撥○2倷拍照,倷去講撥其他報社的人曉得,勿要再老清大早打電話來了,阿拉○3早飯還沒吃呢!」啪一下,掛了電話,又沖樓上的琴湘田和琴太太說,「我去看看阿哥,看伊今朝好點兒了沒有。」

  琴太太聽了她這一串話,再愁悶也被逗得笑了,笑後才說:「這是怎麼說的?你昨天不是說不要告訴外頭嗎?怎麼又讓他們來拍照?」

  琴湘田扶著她回房洗漱,道:「我昨夜躺下後,想來想去,要想個好辦法來,既要讓荷衣平安,還要一勞永逸。瞞著不說不是個辦法,他晚上還有戲,這個樣子讓他怎麼登臺?他要是不上場,那他的名聲也就毀了。不怕你惱,我甚至想過要讓菀兒救場,以她現在的水平,唱個幾場不成問題,等荷衣臉上的腫消了,再接著唱。」

  琴太太搖搖頭,道:「不成啊,菀兒一上場,那就真的是吃定這口飯了,她一個女兒家,這樣的相貌,又是這樣的脾氣,將來吃的虧怕不比荷衣少。」

  琴湘田點點頭,道:「是啊,我也是這樣想的。就是從菀兒身上,我想到了這個釜底抽薪的法子。索性敞開來告訴大家,白荷衣被人打了,那他上不了台唱不了戲不但沒人怪他,反而會激起同行和觀眾的同仇敵愾之心,他們會同情他,會叫嚷著要揪出暗算名優的小人。這樣一來,荷衣的名聲保住了,還成了與惡人鬥爭的英雄。因此我半夜起來給幾家報館打了電話,說賣個新聞給他們,果然他們一早就來了。」

  琴太太拍桌而起,贊道:「原來是你捅出去的。嗯,這個法子好,把什麼事都推給新聞界,讓他們去忙活去。」

  琴湘田道:「其實這個法子是從你昨天說的,要在牌桌上解決菀兒的事的法子裡化出來的。人家不是打咱們的主意嗎?咱們大大方方,把口袋翻過來給他們看,裡頭沒東西,好讓他們死了這份心。不管打荷衣的是什麼人,我們都惹不起,青紅幫的老頭子,地痞流氓小癟三,哪一個是好說話的?何況還有日本人,國家都快亡了,咱們也不要唱戲了。老話說,惹不起躲得起,等下我就到輪船公司去訂四張船票,我們一家去香港避一避風頭。」

  琴太太一愣,問道:「去香港?」

  琴湘田道:「昨天你不是說要帶菀兒出去玩嗎?北平現在被日本人占著,不是走動的地方,天又冷,我們就向南邊走,棉襖還可以少帶兩件。」

  琴太太撲哧笑道:「誰操心那個。」想了想又道,「就我們四個?」

  琴湘田道:「嗯,對外就說帶荷衣去養傷。咱們一走,梅文徽也只好乾瞪眼。這下子是一舉兩得。」

  琴太太道:「再帶上毛丫頭吧,小姑娘在這裡不太好。看家就是趙老大夫婦和張媽,這三個人都是牢靠的。到了那邊人不夠用,再雇本地人。」

  琴湘田道:「好,她去了也可以給菀兒做伴。一會兒記者來了,你去應付,去香港的事先不要說出去。讓菀兒呆在房間裡,不要抛頭露面。」

  琴太太道:「這個你不用說,她是真正的大家小姐,輕易不見人的。」

  當下兩人穿戴好了,去看白荷衣。白荷衣一張臉腫得沒了人樣,一塊塊地青裡泛出紫,紫裡又透出紅來,更加怕人。身上也有幾處淤傷,其他倒是沒大礙。琴湘田讓張媽給他穿了衣服,扶到客廳,讓他吃點兒粥,那嘴腫得張不開,勉強喝了半碗,話也說不出來。喚茶在一旁看得直淌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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