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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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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琬聽了無語,眼見暮色四合,收了針線,在琴太太屋裡找到靠在沙發裡垂淚的琴太太,過去在她面前蹲下,把頭靠在她膝上,輕輕喚道:「媽媽。」 琴太太伸手撫摸她的頭髮,之琬的一頭童花頭已經長到過肩了,她歎一口氣,另起話頭道:「你頭髮長這麼長了,要不要燙一燙,剪一剪?」 之琬搖搖頭,看見琴湘田進來,起身迎上去,接過他身上的藏青玄狐腿子襖和帽子,道:「師父回來了,今天怎麼晚到這時候?這天看樣子要下雪,外邊冷吧?」抖一抖掛在衣帽架子上。 琴湘田道:「冷得厲害,地上有水的地方都凍上了。」拿起桌上一隻茶杯喝茶。 之琬道:「這茶冷了,師父別喝這個,我去換杯熱的。」拿了茶杯下樓。 琴太太看看他的臉色,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不痛快,讓老爺子氣著了?」 琴湘田關上門道:「剛才梅先生找我,要替他的兒子提親,我一口回絕了。那梅文徽道我又不是菀兒的親生父親,哪裡就做得她的主。我回他說如今這個年代,哪個父母都做不了兒女的主,他惱羞成怒,居然譏刺我說……嘿,那些說不出口的話,提它做什麼?」 琴太太自然知道是什麼樣的話,左不過是說她淫奔無恥之類的,她早年間聽得厭了,早不放在眼裡,只是不忿琴先生年近古稀還要受這樣的氣,怒道:「好個梅文徽,斯文敗類!他替他兒子說親,都安什麼好心了?不過看中菀兒的手藝。以為娶進門後就可以逼著她給他繡畫兒,什麼東西!認識他這麼多年,我竟然不知他是個這樣的衣冠禽獸!還好當時菀兒就一口回絕了,果然是喬家的孩子,有氣節。菀兒當時是怎麼說來著,我家的繡品只做家用,從不出售。臊也臊死他了。」 琴湘田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菀兒的璧就是她的一雙手。她性子又冷,脾氣又硬,得罪人都難免。我倆又沒什麼權勢,若是真碰上什麼狠角色,怕保不住她。」 琴太太到底是官家小姐出身,肚腸多幾個彎,不似琴湘田唱戲唱了一輩子,處處想著潔身自好,不巴結不攀附,直來直去,想了想道:「這世上,是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梅文徽公然擺出小人嘴臉,我們倒要小心了。明天我就找筱太太楊太太打牌去,漏點兒口風給她們,就說菀兒早就訂過婚了,未婚丈夫正在前線抗戰殺敵。這國難當頭,抗日英雄是全體國民的楷模,他們的家眷也是為抗戰作了犧牲的,正該我們愛護體恤。再由她們把口風傳到梅太太耳朵裡,梅太太自然會講給梅文徽聽。人家姑娘早就有了人家的,他總不能來一出王老虎搶親的戲吧?他有了臺階,自己就噔噔噔下去了。」 琴湘田聽了不住點頭,道:「太太這個主意好,想得周全。都像我這樣硬碰硬,只怕要吃虧。」 琴太太白他一眼道:「你這一生,吃的虧還少了嗎?下去吃飯吧,別讓菀兒聽見,又要擔驚受怕。」 琴湘田心頭大石被太太搬走,面色早霽,又看太太明怨實疼,呵呵笑道:「好,我洗洗就去。」 琴太太走出幾步,在門口回頭大聲道:「今兒天冷,咱們吃涮鍋子,我已經叫過荷衣了。」掩上房門,對上來送茶的之琬道,「不用上去了,他馬上就下來。我去看看爐子裡的火熄了沒有。」 兩人剛下到樓底,就見客廳大門呼地一下被人撞開,一陣冷風吹進來,地上有雪珠子在蹦,轉眼就化成了水。白荷衣使勁關上門,說:「好一陣邪風,差點兒把我吹到天上去。」跺跺腳,脫下鷫鸘裘,摘下紫貂帽,裡頭穿的是石青繭綢的夾袍。之琬笑道:「誰叫師哥穿鷫鸘裘呢,有鳥兒羽毛的可不就是要飛了嗎?」伸手接過,抖一抖雪珠兒,問道,「已經下了嗎?」 白荷衣搓著手道:「剛下。天太冷,下的是雪珠兒。師娘過節好,師父到家了嗎?」 琴太太道:「到了,就等你了。今兒晚上的戲是幾點?不會耽誤你上場吧?」 白荷衣「嘿」一聲道:「誤不了。你別看外頭黑,其實這會兒還不到五點。我吃點兒過去正好,冬至節嘛,總該讓我們也吃口熱的。」 之琬笑道:「瞧師哥說得可憐樣,不都說飽吹餓唱嗎,我看你吃飽了怎麼唱。」 琴湘田換了件藍綾子夾袍下來,笑道:「菀兒這話也不全對,以前我們班裡有個唱大花臉的,就是吃飽了才能唱,一頓飯能吃三大碗飯,是大海碗,不是家裡吃飯的小碗。」 白荷衣過去扶著他,四人往飯廳裡去,道:「是那位叫石少舟的師伯?他現在哪裡?」 琴湘田道:「十多年前就過世了,要按現在西醫的說法,還真是胃病,吃出來的。」說得四人都笑了,在圓桌邊坐下,桌子當中放著一隻紫銅的火鍋,底座上鏨的是菊花紋,裡頭的炭火燒得通紅,鍋沿裡翻滾著白的淮山、黃的薑片、綠的蔥段、紅的海米、黑的口蘑,邊上是兩大盤切得飛薄的羊肉片,還有大盤的白菜粉條,另外還有一盤子澄黃的蛋餃。 琴太太說:「這只鍋是我從北平帶來的,跟了我幾十年了。這涮鍋子也是我們北平的吃法,一到下雪天,我們就吃涮鍋子。菜就這三樣,但管夠,還有芝麻燒餅。我看菀兒不愛吃羊肉,就讓張媽給準備了你們南邊人愛吃的蛋餃。來來來,荷衣,你吃了還要去唱戲。先吃點兒,一會張媽就把餛飩先給你煮出來。冬至要吃餛飩,混元一氣,萬象伊始,但願明年是個好年。」 白荷衣道:「謝謝師娘。」拿起筷子就開涮。因家裡是唱戲的,都不喝酒,只管吃肉。之琬吃了兩筷子羊肉,偷偷吐一下舌頭,仍舊吃蛋餃白菜。琴太太笑說:「我就知道你吃不慣。這裡的羊肉沒有我們家的好,早先北平的羊都是從壩上來的,這裡是不會有了。哎,老爺子,要不等回了春,我們帶菀兒到北平去玩?我也好幾年沒回去過了。」 琴湘田「嘿」一聲,道:「你以為在家裡吃著涮鍋子,外頭下著雪,就是太平盛世、雪兆豐年了?」搖搖頭,有些意興闌珊。 琴太太也歎口氣,之琬也不說話,白荷衣放下筷子,一時都沉默了。 稍時張媽煮了餛飩來,白荷衣吃了個七分飽,便不敢再吃,放下筷子,去洗了臉,道:「師父師娘慢用,我先走了。」 之琬道:「師父媽媽坐著,我送師哥就可以了。」用手巾擦了手,陪著白荷衣走到門邊,拿過鷫鸘裘和紫貂帽,服侍他穿上了,道:「天冷路滑,師哥小心著點兒。」 白荷衣道:「知道了,門口冷,師妹快進去吧。」叫來車夫,坐上車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沈壽(1874~1921年),蘇繡創始人。原名雪芝,字雪君,號雪宦、別號天香閣主人。作品《意大利皇后麗娜肖像》曾在意大利都朗世界萬國博覽會上獲得「世界至大榮譽最高級之卓越獎」,由她口述整理的《雪宦繡譜》,已成為蘇繡經驗的總結。(其代表作有《八仙上壽圖》,是為慈禧太后祝壽而繡,並得到慈禧的賞識,賜「福」、「壽」,沈壽遂改名為壽。) 蘇繡,以蘇州為中心包括江蘇地區刺繡品的總稱,它是在顧繡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 顧繡原指明代上海顧家的刺繡,顧氏家族的顧名世以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進士著稱。他的孫子顧壽潛善畫,從師于董其昌。顧壽潛之妻韓希孟工畫花卉,擅長刺繡,在顧家眾多的名手中堪稱代表,連董其昌看後都驚歎:「技至此乎!」明代的商品經濟已較發達,由於顧家的刺繡名揚海內外,因此到了清代時,江南一帶的繡莊許多乾脆掛起「顧繡」的字號,廣義的「顧繡」便由此而來。 第二十章 避禍 到了晚上八點多,雪下得越發地緊了,屋裡雖然燒著壁爐,拉緊了窗簾,仍覺得窗縫裡絲絲地鑽進冷氣。之琬掀開一條窗簾縫,看看外頭,說:「地上都下白了,今年這頭一場雪好厲害,師哥回來怕是路上要更不好走了。」到下人房裡去找到在爐邊烤火聽無線電裡唱紹興戲的趙老大,央求道:「大爹,師哥今晚上有戲,你看這雪又大天又冷,我怕路上不好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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