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離魂 | 上頁 下頁
二四


  第十七章 尋人

  離了景泰珠寶店,筱太太道要請菀小姐喝茶,琴太太也說好,三個人坐了人力車穿過鬧市,停在一間店鋪門前。之琬抬頭一看,恰是「凱司令」,想起紫菀爸爸總說要帶她來凱司令吃栗子蛋糕,看來就是這裡了,不覺一笑。三人進了店,揀張桌子坐了。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布,熨得筆挺,中間放著一個小小的白瓷花瓶,瓶裡插著一朵粉紅石竹。

  之琬偷偷打量店裡的客人,年輕的年老的都有,以婦人為多,還有幾個洋女人,在店裡也戴著小小的草帽,帽沿上別著絹花。整個店子都香噴噴的,也辨不出是什麼香。

  僕歐拿了餐牌上來問要點什麼,筱太太說三杯咖啡,一份司空餅,又問琴太太和之琬要什麼,琴太太說要午茶蛋糕,之琬只知道一樣,當然是說栗子蛋糕。

  筱太太點頭笑道:「到底是小姑娘,喜歡吃奶油蛋糕,我這個年紀,再吃這樣的甜東西,有點兒消化不了。」

  琴太太說:「呸,你這個年紀。你有多大年紀?我年紀比你大,就愛吃個甜。」

  不多時咖啡和點心端了上來,一人面前一杯咖啡,一碟子西洋點心,另外還有幾個小瓷罐。咖啡之琬認識,紫菀爸爸常喝,用一隻鐵聽子裝著,舀一勺粉末放在大玻璃瓶子裡,加滿水放小火上咕嘟咕嘟煮,煮好了倒在小杯子裡,再放糖。夏陽拿給她喝,之琬開頭當是藥,後來才知道是洋人常喝的東西,就跟自家的茶一樣。

  之琬看自己面前那栗子蛋糕,是小小一碟子欺雪壓霜般的白色花簇,碟子邊上有一把亮晶晶的長柄小勺子,她拿起來舀了一小角,原來白乎乎的花底下還有淺棕色的泥狀物,下面是淡黃色的餅。放進嘴裡一嘗,果然又軟又甜又香,上頭做成花一樣雪白的大概就是奶油,棕色的是栗子,煮熟了磨成了粉又加糖拌勻的,黃色的松松的是蛋糕吧。三層不同味道的東西放在一起,還真是好吃。她又舀了一大勺放進嘴裡,細細品嘗香滑綿軟的口感。

  再看琴太太,狠狠地往咖啡裡放了三大勺糖,又拿起一個沒有蓋子的尖嘴壺往裡倒牛奶,直倒得黑色的咖啡成了淺棕色,喝一口,又拿起一把沒開刃的小刀,在中間的一隻小罐子裡挑了一大塊凝乳狀的東西抹在她要的午茶蛋糕上,再從另一隻罐子裡舀了紅紅的果醬抹上,拿起來咬一口,讚歎地「唔」了一聲。而筱太太拿了司空餅,往裡抹了更多的奶油和果醬,咖啡裡也放了同樣多的糖和牛奶。看來她說的不敢吃甜食都是騙自己開心的。

  之琬喝著咖啡,吃著栗子蛋糕,笑嘻嘻地聽她們聊天。什麼哪家綢布店又進了新的花式布料,誰家的女兒嫁給了誰家的兒子,哪家的廚子又換了,做得一手好菜,哪天讓她請客……之琬時不時笑一下,附和一聲,覺得很自在。她從小跟兩位姨娘長大,聽慣了這些家長里短的話。和年長婦人相處,於她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喝完了茶,聊夠了閒話,兩位太太在店門口道別,筱太太拉了之琬的手道:「秋小姐,來家裡玩啊,我家有三個女兒,都和你差不多大,你們一定說得來。明天就來,明天我邀梅太太楊太太她們來家裡,咱們聽戲搓麻將,樂一下午。」

  琴太太說:「那好啊,我也有些日子沒玩了,明天一定去,你家大小姐不是要出嫁了嗎,我要補一份禮。」又說了好些親親熱熱的道別話,才分頭走了。兩人回到家裡,白荷衣帶了琴師在天井裡吊嗓子,琴湘田在一旁聽著,見琴太太和之琬回來了,彼此廝見一番,說笑幾句才回房。

  之琬換下外出的衣服,穿一件家常的格子布旗袍,拿了一根小金條,去找琴太太。

  琴太太也換了鞋,正坐在榻上休息,看她進來在身邊挨著自己坐下,手帕打開,拿出一根金條,忙問怎麼了。

  之琬道:「乾娘,我不知道金子是什麼價,到什麼地方去兌成現錢,你幫我找個地方換一下,行嗎?」

  琴太太問:「怎麼?等錢用?這個你留著防身,戰亂時節,只有金子值錢,先放著吧。缺什麼,只管跟我說。要零花錢,我給你備用些。」

  之琬艱澀地笑道:「乾娘,零花錢我身上還有些,這裡什麼都不缺,你不用給我備著。乾娘你對我這樣好,叫我怎麼報答呢?」知道琴太太要說不用報答的話,按住她道,「是這樣的,剛才在景泰店裡,我想起我以前訂的一隻胸針還沒去取,手上的現錢不夠,想換了金子把胸針買回來。若是別的東西,也就算了,只是那胸針,是人家送的,已經付了三成訂金,我不想擱在那裡不管,還是取回來的好。」

  琴太太看看她眼神淒苦,問道:「送胸針的那人出了什麼事嗎?你這麼難過,一定是斷了聯繫?」

  之琬強忍眼淚,道:「是,去年八月後,就再沒消息,我猜他是去打仗了。乾娘,」抬起臉看向琴太太,眼淚簌簌地落下,「我要是再也見不到他,可怎麼好?」

  琴太太一把摟住之琬,哭道:「可憐的孩子,怪不得你這麼消沉,原來不單是和父母離散,還和愛人分別,這生離死別的事都讓你攤上了,你可真是命苦啊。」拿了手帕擦眼淚,又替之琬擦。

  之琬強笑道:「有你和師父疼我,也不算苦了。乾娘,我留了這裡的地址讓店裡的人送來,要是他回來,一時找不到我,想起這胸針,會到店裡去問,到時人家就會告訴他我在這裡了。」她想自己在人家家裡住著,金店銀樓送東西來收錢款,這樣的銀錢出入,應該告知主人家的。

  琴太太歎道:「難為你想得這麼周全,也真是用心良苦。好,這金條我拿著,去兌了現鈔給你。那胸針,是什麼重要的禮物嗎?」

  之琬在愁苦中羞澀一笑,低聲道:「是訂婚用的。」

  琴太太「哦」了一聲,說:「也難怪。要不,我們在報上登個廣告,看有沒有回音?」

  之琬點點頭說:「乾娘的主意好,我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要不是遇上師父和乾娘,我在鄉下住著,更是沒了希望。」

  琴太太擺擺手,示意她別再說這樣的話,道:「我們先來擬個啟事,看該怎麼寫。咱們去樓下的書房,那裡有紙筆,我說你寫,明天就拿到報館去登。」拉了之琬就走。琴太太多年來都是一個人自己解悶,沒個兒女讓她操心,雖然有白荷衣這個弟子常陪著說笑取樂,但要練功吊嗓登臺,實是沒多少空閒給她。這忽然天下掉下了孤苦零丁的女孩兒,舉目無親,身世堪憐,又乖巧可人,溫柔貼心,讓她空蕩了多年的一腔母愛都得以散發,因此無論是做衣服打扮,還是帶出去見客,都做得興興頭頭的,這一下子又多了一樁纏綿悱惻的情愛在裡頭,更加牽腸掛肚,就跟聽戲一樣地過癮。琴太太自是個戲癡,那是一點兒不假。年輕時聽戲入迷,跟了紅伶私奔,年老還可以串戲演紅娘,怎不讓她興奮。

  兩人在樓下琴湘田的書房兼畫室裡坐下,之琬攤開一張白紙,研了墨,望著琴太太,等她說話。琴太太想了想,說:「他叫什麼?」

  之琬含羞笑道:「夏陽,是我姑舅表哥。」

  琴太太點頭歎道:「唉,這不是現成的寶哥哥和林妹妹嗎?又都是姑舅親。一個姓夏,一個姓秋,倒是有緣。嗯,尋人啟事要寫得短而簡單,又要一目了然,讓他一看就知道是在找他。有了,你就寫:夏兄,秋妹在滬,見報回復。回信地址嘛,不能寫這裡,保不定會有些無賴流氓搗亂,就在報館租個信箱,讓人把信都寄到那裡,我們一天去取一次,這樣就免了麻煩,省得惹出什麼禍來。」

  之琬一聽,佩服之至。就這麼十個字,卻言簡意明,夏陽若是看見了,馬上就知道這是找他的。而旁人卻摸不著頭腦,春夏秋冬的,以為是在玩什麼文字遊戲,當下歡喜道:「乾娘,這個尋人啟事擬得真好,十個字裡面把要說的都說了。」提起筆來一揮而就。

  琴太太得意地道:「可不是嘛。」拿起紙箋來看,贊道,「你的字也寫得好,可見家教是好的。」吹一吹墨蹟,折起來,取個信封封了,說,「明天不是要去筱太太家打牌嗎,先去報館,再去筱家。」

  第二天兩人穿了出客的衣裳,拎了小包,坐了車,到了申報館,見了辦事人員,說了登報一事,要連登三天,用幾號字,怎樣租信箱等都談好了,再把擬好的啟事遞過去,付了錢,離開報館後,之琬道:「乾娘,我想去家裡看一看。」她一個人在這裡人生地不熟,不知怎樣去,也不知在什麼地方,只得向琴太太求助。

  琴太太道:「好啊,反正現在還早,我們就去看一下。在什麼路上?」她只聽說秋小姐和家人失散,一點兒沒想到要上家裡去看一下,這時聽之琬這麼一說,才想起早該去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