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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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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箱子原是喬伯崦的元配夫人的,為紫檀木所制,明時的樣式。喬伯崦對珠寶素不在心,為女兒陪嫁,只揀好的貴重的,是以兩位夫人的東西都給了之琬。琬小姐想,這塊玉璧是大太太的吧?聽說大太太家裡也是世家,去世時卻甚是年輕。人已逝,玉仍在,可見唐詩裡說的「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是極有道理的,頭上那月還是從前的月,手裡這玉還是從前的玉,只是這賞月玩玉的人,不知換了多少代,入過幾番輪回了。 琬小姐心裡感慨著,托著玉璧細看。這塊玉璧橫量足有一尺,分為裡外三區,裡外都是極窄,中區卻留得甚寬。這麼寬的區域卻不刻花,這在以前見過的玉璧中從沒有過。玉璧裡區刻的是陰線鳳鳥紋,外區是陽線雲雷紋,紋線細若髮絲,卻纖毫畢現,紋絲不亂。一般玉璧中區琢有谷紋、蒲紋、乳釘紋,這個卻光滑如鏡,並且中心的孔小得只能放進一點兒小指頭尖。琬小姐越看這枚玉璧越奇,在燈下看了不夠,又走至窗下,迎著天上一輪碩大的圓月去看。 只見玉璧映著月光,發出瑩潤的光澤,裡面隱隱有光華流動,更是華美。琬小姐愛不釋手,左右端詳。過了一會兒,玉璧上隱約顯出一個人影來。琬小姐對月照璧,看見璧中的自己,心想,這玉璧當中不刻花紋,原來是做鏡子用的。玉璧能照影,當真是世所罕見,少不得更是好奇。再三細看來,卻又不是鏡子,那璧中依稀出現的一個年輕女子,分明不是自己。那少女張大了眼睛向自己看來,也是滿臉的驚詫。璧中女子有一張小圓臉,眉目如畫,卻把頭髮剪得十分怪異:前面劉海緊貼額頭,露出兩條細眉,後面卻只在耳下。耳垂上戴著一對眼淚形的珍珠墜子,正隨著她的轉頭搖晃不止。 璧中人居然不是自己。 琬小姐和玉璧中女子對視良久,越看越奇,嚇得噔噔噔倒退幾步,跌坐在床沿上。眼前忽然灰影一閃,一隻狐狸躍過窗戶,跳進屋來,兩隻碧綠的眼睛綠油油地瞪著人,灰色的大尾巴左掃右撣,像是蓄勢待發。 琬小姐見屋內竟然闖進一隻狐狸,又驚又怕又是奇怪,先是玉璧中出現別的女子的臉,接著又來了狐狸,她哪裡經得住這一嚇再嚇,饒是她向來不喜擾人,這時也忍不住驚叫出聲,喊道:「喚茶,喚茶!」 她耳中聽得喚茶應聲道:「小姐,要茶嗎?」身子卻軟綿綿地倒在了床上,那枚玉璧被她壓在了身下,硌著胸口,而身子卻輕飄飄地,腦中白霧繚繞,恍如置於夢境。 第八章 離魂 之琬耳中聽得鸚哥和喚茶一聲聲地叫琬小姐,心裡明白,卻是回答不出。又聽得她倆在驚呼有狐狸,叫人來抓。屋子裡還放著明天要先行送往吳家的幾隻存放細軟的箱子,使得人走動不便,更讓那只老狐在其間穿插自如,騰挪躲避。之琬手裡那枚玉璧貼著胸口,她趴在床上,想動卻是一點兒也動彈不了。 那老狐轉眼到了跟前,綠油油的眼睛瞪著之琬。之琬被它盯得全身冒冷汗,心裡卻甚是清楚,它這麼盯人,必有古怪,我只要別和它對視,它就害不了我。她拼命告誡自己說別看它別看它,身子卻支持不住,慢慢滑倒在地平踏板上,那枚玉璧正好擋在臉前,把老狐的眼睛和頭臉遮了。之琬心裡一寬,松了口氣,跟著暈了過去,隨即又因頭上某一處痛醒,她想難道是我摔倒時碰著頭了? 猛聽見耳邊有人一迭聲地叫她的名字:「琬兒!琬兒!」她心裡奇怪,是誰在叫?聽聲音很親熱,卻辨不出是誰,那是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就在耳邊急切地喚她:「琬兒!琬兒!怎麼啦?快醒醒!打鈴打鈴,快來!琬兒和我媽都暈倒了!」 這人是誰?這麼大呼小叫的,一點兒規矩都沒有。她一直叫打鈴打鈴的,是要打鈴讓人來嗎?沒有聽見有打鈴的聲音啊?她緩緩睜開眼睛,看見一張全然陌生的面孔,一臉的焦急神情,在看見自己睜開眼後,忽然笑了,說:「琬兒你醒轉來了?嚇死我了。好好的怎麼忽然就睡著了?來,幫我把你外婆扶起來,你爹地不知上哪裡去了,這麼叫也不來。」抬頭又揚聲喊道,「打鈴,打鈴。」 沒想到應聲的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他說道:「來了,打鈴。哎喲,琬兒怎麼啦?哎呀,岳母怎麼摔倒了?」 之琬聽了這一男一女的對話摸不著頭腦,怎麼兩人都叫「打鈴」,又都管自己叫「琬兒」?聽語氣是自己十分親密的人,怎麼一點兒也想不起來家裡有這麼個親戚?是別房的遠親嗎?鸚哥和喚茶呢?雲姨和翠姨呢?她還在想著自己身邊的人,忽然眼前出現一個中年男人的臉來,盯著自己看不算,還伸手想來摸。之琬嚇得一哆嗦,什麼男人這麼大膽,居然來摸一個閨中女兒的臉?她忙別轉臉去,一眼看見身邊躺著一個白髮的老婦人,緊閉雙眼,面無血色,手裡緊緊握著一枚玉璧,瞧上去不正是自己那枚嗎?怎麼在她手裡?而那只抓著玉璧的手上,青筋黑斑,無名指上卻戴著一隻祖母綠的嵌寶戒指,那戒指她熟悉之至,原是她親娘的陪嫁,一直收在她的珠寶箱裡。她因為常年刺繡,指上不戴任何戒指飾物,為的是怕掛著絲。但親娘在時,卻是日日戴在手上,早看得熟了。 這老婦人是誰?怎麼戴著親娘的戒指,拿著自己的玉璧?再仔細看,那老婦人梳著髻子,露出一邊耳廓,那耳垂上戴著的一隻祖母綠的圓形吊墜,正是自己洗完澡後鸚哥替自己戴上的。而在她的耳廓底下一指寬處,有一粒紅色的朱砂痣,小小的,卻是鮮紅如血滴。自己喜歡戴這對耳墜,一來它是親娘的遺物,二來也是為了襯著紅痣,一紅一綠,嬌豔奪目。而眼前這白髮老婦人的耳下,也有這麼一粒紅痣,在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絲的臉上,紅痣和綠石分外地耀眼。 之琬詫異莫名,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心裡害怕,眼睛一閉又暈了過去。 這一次昏睡過去好長時間,之琬自己睡睡醒醒,一時恍惚一時清醒,眼前有人來了又去,說上許多的話,男人女人來了就坐在床邊,摸摸手摸摸臉,又摸摸她頭上的痛塊,口口聲聲「琬兒琬兒」地叫著,像是親如一家人,卻又一個都不識得。又有人穿著白色的衣服拿些亮晶晶的東西在她臉上胸口指指戳戳,羞得她躲沒處躲,藏沒處藏,氣血上湧,又暈了過去。 這一天她睡醒了過來,腦子裡一片清明,頭也不痛了,耳中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唱一齣《皂羅袍》: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之琬心中一寬,心想,這一番夢還真奇怪,影影綽綽,卻像真的一樣,只有聽到這《牡丹亭》的曲子,才知道是在自己家裡。聽這嗓音,不像是九娘的,但吐詞聲調,卻又學了個十足,是九娘收了弟子嗎? 她躺著不動,側耳細聽,正是那曲《好姐姐》:遍青山啼紅了杜鵑……她跟著輕聲哼唱:「荼蘼外煙絲醉軟。春香呵……」念著春香,想起鸚哥來,又想鸚哥怕是嫁了吧,便喚道:「喚茶,喚茶。」 帳外沒有喚茶應聲,那帳簾卻掀開了,一個青年男子笑著沖她道:「琬妹醒了?要喝茶?你等著,我去拿。」隨手把一邊的帳子掛在帳鉤上,轉身去了。 閨房中驀然出現一個青年男子,又對她這麼笑語親切,之琬嚇得心突突地跳,定睛一看,那掛帳子的帳鉤仍是她舊用的纏絲銀鉤子,那帳子卻不是原來的海棠紅的帳子,而是她和翠姨兩人花了一個多月趕著繡的藕色帳子,上面的百合石榴、如意雲頭正是她兩人花了好多心思細細繡成。是她的喜帳。 喜帳掛了出來,敢是自己已經嫁了嗎?怎麼一點兒都不記得呢?想起這一陣腦中奇形怪狀的人,她心道:莫不是我真的病了,把婚禮都病得忘了?那剛才那個男子是誰呢?在自己房中,又叫自己做妹妹,難道是自己的新婚丈夫?這麼一想,又把臉羞得飛紅。 那男子拿了茶盅過來,看了一下她的臉,笑問道:「琬妹你覺得怎樣?怎麼臉這麼紅?是不是睡得熱了?這天氣也是越來越熱,我本想把帳子掛著,讓你透透風,又怕吵著你。你躺著沒法喝茶,我扶你起來吧?」說著放下茶盅,過來扶她。 之琬羞得低頭不敢看他,卻記著雲姨教的閨房之道,知道要順著丈夫,便任他扶著自己靠在床頭坐了,仍舊把頭低著,眼角瞅見他遞過來茶盅,雙手接過,想說聲「謝」又不敢開口,把臉轉向裡邊喝了茶。 那男子一隻手拿走空茶盅放在一邊,另一隻手卻握著她的手道:「琬妹,你這一場病,瘦了好多。」慢慢向上摸到她的手腕,又道,「怎麼不說話?是不是還想睡?大夫說你睡得太多了,對身體不好。你要是沒精神,就閉上眼睛靠著,我陪你說話解悶。」說著移過床頭,和她並肩靠在床架上,把她的頭搬過來靠在自己肩窩裡,雙手仍然握著之琬的一隻手,在她耳邊輕聲道:「餓不餓?這麼久沒吃東西,想吃什麼?」熱氣撲撲地吹在她的耳朵眼裡。 之琬渾身酥軟,做聲不得。在之前她也曾想過嫁人後,丈夫會對自己怎樣。她素常見到的男人實在有限,不過是父兄兩人,而兄長早就離開了,青年男子的氣息這還是第一次近身觸到,她想像的丈夫就該是柳夢梅這樣的溫柔多情的男子,而身邊這個男子活脫脫就是一個柳夢梅,軟語溫言,體貼關懷。她滿心歡喜,暗想我喬之琬也遇上了一個柳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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