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上頁 下頁
四四六


  顧廷燁在前頭殺戒開得一氣呵成,毫無心理障礙,明蘭憂心忡忡,想邵氏到底是亡兄寡妻,顧廷燁對她如此不客氣,會否有礙外頭名聲,「早知這樣,還不若我來做這個惡人呢。」

  「若只為怕彈劾就畏首畏尾,那日子都不必過了。你放心,我心裡有數。」顧廷燁微笑相勸,只換來明蘭一個大白眼。

  呸,有數個毛線!得勝還朝的將軍,不但薄待寡嫂,還草菅奴僕性命,簡直絕好的參奏材料,那些閑得發慌的言官得知此事,還不唾液分泌立刻加快?

  明蘭將眉頭擰成一個大大的囧,結果次日張氏來訪,三言兩語打消了她的不安。

  「哈,你當你男人是吃素的不成!我爹早說了,顧侯看似粗豪,內裡細密,人家動手之前,早做足功夫啦。」張氏當即失笑出聲,「現下外頭人都說,你家那寡嫂不安分,私底下勾結繼婆母,意圖謀害你們母子。」

  「啊,這是怎麼說的?」明蘭驚道。

  「那日夜裡,除了皇宮和九門打得厲害,旁的人家至多不過招些蟊賊,我家算鬧賊最凶的,還是因有內賊……」張氏不屑地撅了撅嘴,「你滿京城打聽看看,哪有你家鬧得那般兇險的?油鍋,撞門,高梯,連火都放上了,死了近半百數的人,就跟說書裡攻城似的——天子腳下,何曾有過這光景。皇上都驚動了,直說要嚴懲呢。」

  張氏似是心情不壞,說得眉飛色舞,明蘭默默遞上茶盞,她接過喝了口,繼續道:「原先大家都亂著,現下時局穩下了,還不左右打聽這樁稀奇事?偏你還在月裡。」

  言下之意,眾世家貴眷不好直接問明蘭,只好風聞言事了。

  明蘭苦笑:「那可打聽出什麼來?」

  「也用不著如何打聽。你家那鬧鬼的姨娘不是押送劉大人處了麼,裡頭一審,隱約透出意思來,是你嫂子和你繼婆母串通,打算害了你們母子。」

  明蘭訝然,半響才道:「……可任姨娘說,那全是她自己所為,與嫂嫂無干呀。」

  張氏笑得深意:「衙門裡審問,都講個追根究底。」

  明蘭默了。小嘍囉犯事算什麼,要由表及裡,往深處挖出個大頭目來才算有成就。

  「再說了,哪有奴才犯事,主子全不相干的。」張氏又道,「你嫂子不是總惦記給亡夫入繼個嗣子麼。」

  明蘭越聽越訝異:「可那是嫂嫂早先的念頭了,這幾年她並未再提這事呀。」怎麼連這也牽扯出來了。

  張氏見她拙拙呆呆的樣子,好笑得擰了把她的耳朵,「才幾年功夫,好多人都記得呢。顧家大爺臨終前當著滿屋人說死了決不要嗣子,可你嫂子不見得樂意呀。若那頭在這事上做文章,焉知她不動心?得,這事正好對上了,如今外頭傳得可起勁兒呢。」

  明蘭吸了口氣,艱難道:「不至如此吧,這裡頭我清楚,嫂嫂她沒這膽子……」在張氏稀奇目光的上下打量下,她停住了嘴。

  張氏仿佛在看十分好笑之事,戲謔道:「至於不至於,非但我不知道,誰又能打這包票。到是你,怎麼待你侄女的,薛大家和鄭家也好,旁的親朋也罷,人都有眼睛。」

  這話說的十分玄妙——明蘭細細咀嚼片刻,終於捋清楚內中細膩,邵氏這個惡名已落定七八分了,她默了半響,悶悶道,「我只可憐嫻姐兒,她實是個好孩子。」

  張氏心裡透亮,閑閑撫弄自己的指甲,漫不經心道:「一來,孩子還小,少說十年後才得說親,興許那會兒早沒人記得了。二來,以後多叫孩子到你跟前待著,回頭就說是自小養在嬸嬸跟前的,品性隨你。哼,連自己妻兒都顧不上,還有閑功夫想旁的阿貓阿狗,也算不得男子漢大丈夫……」

  明蘭側眼看去,窗外明麗的日光透過紗窗灑進來,落在張氏身上,映照那纖纖十指直若春蔥染豆蔻,鮮妍水嫩,人美得像一泓秋水名劍,既英氣鋒利,又氣定神閑。

  三路大軍出京,另兩路好壞還未知,只張顧這路已是板上釘釘的旗開大勝,英國公既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又能知人善用,遣輕騎迅捷回師拱衛天子,自己在後頭穩鎮中軍不亂,還有餘力馳援女婿。論功行賞,作為主帥的張老國公自是居首。

  有如此得力的父兄,張氏腰板鐵硬。至於,老公沈從興現下如何,她……實在不很在乎。

  這時崔媽媽抱著繈褓進來,滿臉堆笑:「圓哥兒醒了,抱來給沈夫人瞧瞧。」

  張氏立刻撂開話題,笑著去抱孩子。

  嬰兒皮膚幼嫩,紅撲撲的臉蛋上留有淺淺的睡痕,散發著好聞的奶香,兼之眉目秀致,張氏喜歡的不行,急急掏荷包金鎖出來。小阿圓剛吃了奶,不哭不鬧,大大的眼睛清澄乾淨,還很給面子的笑了笑,柔嫩的小嘴邊露出小米粒大的一顆笑渦,恬靜秀美。

  張氏有些眼直,笑道:「……怪道前幾日我娘從你這兒回去,直嚷嚷著要結親呢。」她在孩子的臉上用力親了一口,笑道,「虧得我生了個哥兒,不然,非纏你把他給我做姑爺不可。」

  明蘭聽著捂嘴直笑,「唉,兒子是好看,娘卻變醜了。」她雙手按自己消瘦的臉頰,故作悶悶歎氣狀。

  張氏回頭笑著勸道:「我生產那會兒,不也脆得跟張紙似的,還有庸醫說我快咽氣了呢,慢慢將養著,沒多久就活蹦亂跳了。」

  她自己沒咽氣,卻讓不少別人咽氣了。

  明蘭忍住笑,連連點頭。

  張氏抱著小阿圓輕輕拍著,抑制不住喜愛之色:「嘖嘖,將來給這孩子說親的不定踏破門檻呢……哦哦,好孩子,以後來伯母家找望哥兒頑,小兄弟倆一道讀書寫字……」

  哄了好一會兒,才將孩子交給崔媽媽,張氏轉頭沖明蘭笑道:「你也是,京裡都太平了,前幾日你家哥兒洗三作甚不給外頭下帖子,你若沒氣力張羅,叫我來就是。」

  明蘭連連道謝,才歎道:「也不全是沒氣力的緣故,你想,我家素日跟鄭家好,現下人滿門披麻戴孝,我卻喜氣洋洋的辦洗三辦滿月,豈不太沒心肝了。」

  說到鄭家,張氏也歎氣:「真是飛來橫禍,老人家多和善可敬,誰知臨了卻……」她想起幼年去鄭家的情形,搖頭歎氣,不再說下去,轉言道,「我去弔唁時,鄭大嫂子托我捎話,叫你好好休養身子,兩家的交情用不著那些虛頭巴鬧的,她心裡清楚。」

  明蘭又問小沈氏和鄭大夫人的情形:「辦喪事最是熬人,可別累壞了身子。」

  「可不是。」張氏搖頭道,「妯娌倆都瘦了一圈,快沒人形了。何必呢,天地有靈,孝心自知,生生把活人熬壞,老人在地下未必高興。」這話豁達通透,頗有幾分禪理。

  既說起這個,明蘭忍不住打趣道:「我聽你上鄭家弔唁時,氣派可大的很。」

  張氏不以為忤,反笑道:「托鄒家的福,平日沒少叫人瞧我的笑話,如今可消停了。」她一踏進鄭府的迎客廳,本在嘰喳閒話的貴婦們忽的寂靜無聲,看她的目光又敬又畏,說話莫名客氣起來。

  這就是厲害的潑婦與武林女高手之間的待遇區別,适才綠枝幾個在跟前服侍時,對著張氏也是戰戰兢兢的,大氣不敢出一下。

  明蘭看著她的眼睛,輕聲問道:「你難受麼?」畢竟是異樣的目光。

  張氏想了想,搖搖頭,嘴角露出一抹自嘲般的微笑:「換做是你,你願意叫人時時憐憫地瞧你好,還是這麼著好?」英國公唯一嫡女,從小驕傲到大,誰知姻緣反是最不如意的,各種或善意或幸災樂禍的憐憫目光,叫她出嫁後連門都不想出了。

  明蘭心中了然,點點頭,換過話題:「現下鄒家可都老實了吧?嗯,你怎麼發落那個在外頭胡說八道的。」

  張氏不屑的輕哼,淡淡道:「我發落什麼,國有國法,我把鄒老四連同擒獲的賊人,一起交到劉大人處,先熬著刑罷。」

  高明!明蘭微微笑起來,在心中翹起大拇指。

  兩人聊得有興,她便留張氏吃午飯。

  丫鬟們端著各色碗盞魚貫進來,一碟翠綠嫩粉的龍井蝦仁,一盅乳白色的鯽魚湯,一碗濃香赤醬的紅燒扣肉,當中還有個蓮花瓣粉彩折邊的水瓷大碗,盛著熱騰騰的荷葉雞,再兩個炒時蔬和清爽的涼拌……滿當當足一桌,此外還有一壺顧府自釀的果酒。

  三杯下肚,張氏開始叨叨起來,「……惡人有惡報,你家那位黑心的太夫人,也沒落著好,不但兒子沒了,聽說孫兒孫女也病了,仿佛是染了時疫……」

  明蘭心中一動,低頭緩緩喝湯,什麼也沒問。

  「……這回你可遭了大罪,瞧你現下模樣,燈籠似的風吹就破。」借著酒勁,張氏莫名傷感起來:「女人就是受苦的命,生兒育女,相夫教子,不是血,就是淚。」

  明蘭輕歎氣,提壺給張氏再斟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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