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上頁 下頁
三六一


  一個孝字壓下來,炳二太太急了,衝口道:「這也不能全怪他呀,這陣子爹的身子原本就不好,都怪新納的那個……」

  顧廷煊大聲咳嗽起來,臉色漲紅,炳二太太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趕緊閉嘴。

  「說的也是。」顧廷燁緩緩道,「适才我也覺著奇怪,四叔父素來身子硬朗,炳二哥這事也非立即致死的,緣何會重病至此?」

  這話一問出來,四房眾人俱是垂首。四老太太是疲憊中帶著灰心,廷煊夫婦卻是羞愧兼尷尬,縮坐在一旁的炳二太太不住骨碌著眼珠。

  良久,五老太爺撫須道:「都說家醜不可外揚,今兒都是自家人,沒什麼不可說的。」歎氣繼續道,「當初大哥大嫂在,四哥還能約束一二,自分家後,日益胡鬧。近日四哥竟納了個揚州瘦馬,終日嬉樂,大侄子憂心,曾央我來勸,奈何四哥不聽,才致如此。」

  這話說的隱晦,但屋內何人聽不懂。

  明蘭低下頭,自行翻譯成吐槽版:一把年紀的人了,還自覺金槍不倒,日夜法克,若只找家裡的婢女也就算了,畢竟是良家的,花樣有限,誰知弄來了個職業人士,搞不好還得用了藥——連續奮戰好些天,已淘澄空了身子,昨夜興許剛奮戰了三百回合,中午又加時賽,然後下午就聽見心愛兒子的噩耗,當然就抵不住了。

  顧廷煊也許還想替老爹遮掩一下,但煊大太太一點護著這老不休公爹的意思都沒有。

  五老太爺轉向他們夫妻,慈和的勸慰:「四哥糊塗,你們做兒女的,又能如何?不順著他,還得算你們忤逆。大侄子大侄媳,大夥都是明眼人,不會怪你們的。」

  顧廷煊垂淚道:「多謝五叔父體恤,我,我……我們也是無計可施了……」

  「生死有命,到了我們這個歲數,閻王早就惦記上了。」五老太爺微笑道,「大夫既說性命暫時無憂,便好好將養著,慢慢也就回過來了。」

  這話說的溫和豁達,淡沖清明,明蘭終於忍不住去看了五老太爺一眼。

  不過數月未見,五老太爺便如換了個人般,往日那清高倨傲之態全不復見,雖是蒼老依舊,卻精神甚好,說話和氣誠懇,十分通情達理。

  顧廷燁似也有些疑惑,側側瞥了明蘭一眼,又附和道:「五叔父說的有理,只要有救,好好將養便是。」然後又轉頭道,「若是缺什麼,大哥大嫂儘管來說便是。」

  煊大太太拭淚而笑:「這裡先謝過二兄弟了。」另一邊顧廷狄見狀,也站起來道:「倘若有用得著的地方,也請嫂子哥哥千萬別客氣。」

  廷煊夫婦又是感動又是一番道謝。

  炳二太太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仿佛把廷炳的事給忘了,大為著急,眼珠一轉,低聲對身旁丫鬟吩咐了幾句,那丫鬟隨即點頭離去。

  顧廷燁轉回頭來,對五老太爺微笑道:「多日不見叔父,見叔父氣色風采俱勝往昔,小侄不勝欣喜。」明蘭暗切一聲——你不就想問『老叔,您咋忽然轉型了』。

  五老太爺笑道:「你不問,我也要說的。」頓了頓,歎道,「自那孽障去了後,我夙夜深思,惘然驚覺這一生碌碌無為,竟是虛度了。學問不成,仕途不濟,家業不興,便是幾個孩兒也不曾教養好。唉,白活了,白活了……」

  顧廷燁默然,私底下他不知多少次嘲諷過這位以文士自居的叔父,大約也是這個意思,沒想到臨老了,這位叔父終自己想明白了。

  「叔父別這麼說……」顧廷煊插嘴,忽又停住,大約想說『您比我那老不正經的爹強多了』,中途刹車。

  五老太爺渾不在意眾人的反應,豁達的搖搖頭:「我已打定主意。再過幾個月,待天氣涼了,廷狄兩口在京城看家,我和你們五嬸領著循哥兒母子倆,到定州去。」

  此言一出,廳中眾人皆訝然。

  煊大太太是急性子,率先道:「定州?那可不近呀。叔父去那兒做甚呀。」

  顧廷煊一頭霧水,完全摸不著頭腦,顧廷燁沉思不語,明蘭略略一想,輕聲道:「久聞定州山清水秀,文風素著,其中摩尼山書院,更是天下馳名。莫非叔父……」

  莊先生當年就在那裡深造過。

  五老太爺點點頭,笑道:「親家翁比我強得多,不但兒子們各個成器,閨女也教養得有見識。」笑完道,「我昔日有一同窗,現在摩尼山書院為教席,我欲去投他,這點子學問,教不出舉人進士來,可與童子啟蒙還是成的,也好為循哥兒尋一名師。兩相得宜。」

  「可,可叔父年事已高……」顧廷煊訥訥道,始終沉默的顧廷狄也開口道,「堂兄說的是,父親,三思呀。」

  「不必多說了。」五老太爺邊笑邊擺手,「我這輩子,一事無成。倘若如今再不做,才真是蹉跎一生。」

  這事來的突然,眾人無語,反倒五老太爺心緒十分高昂,說說笑笑,仿佛年輕了十歲。

  正在此刻,忽然一聲淒慘的哭叫傳來,卻見劉姨娘披頭散髮倚在門口,滿臉涕淚:「求各位叔伯兄弟,救救我家炳兒罷!」說著就跪在地上。

  劉姨娘老態畢露,卻也顧不得了:「我知炳兒惹出禍事,好歹看在同出一宗的份上,莫要不管他呀!」

  兀然被打斷,眾人一愣,五老太爺見不慣劉姨娘,皺了皺眉:「休作這番醜態,趕緊起來,廷炳到底是顧家子,我等自會奔走。可他這般冥頑不靈,也該吃些苦頭了!」

  劉姨娘沖著顧廷燁連連磕頭:「炳兒以前不懂事,得罪了侯爺,求侯爺大人有大量,饒了他罷,瞧在過世的老侯爺份上,好歹救他一救。」

  ——幹嘛要看在老侯爺份上,難道顧廷炳是顧偃開生的?明蘭幾乎要笑出來。

  這話說的不倫不類,來來回回這麼些陳腔濫調,眾人也聽煩了,煊大太太正要叫人將劉姨娘拖走,卻聽顧廷燁冷冷開口:「五叔父房裡,什麼時候有奴婢說話的份了?」

  劉姨娘自進門起,因為四老太爺寵愛,滿府的人對她都是客客氣氣的,連填房進來的四老太太也吃過她的苦頭,還從未這般被人說過,頓時愣在地上。

  「炳兄弟如何,自有五叔父和我等兄弟拿主意,與你有什麼相干?仗著四叔父心慈,居然敢來這裡放肆。」顧廷燁目光冷淡,不落痕跡的掃了四老太太一眼。

  劉姨娘被氣的搖搖欲墜,卻不肯甘休,當即把腿一盤,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我雖是下賤人,好歹在這房裡熬了三十年了,也為顧家開枝散葉,如今老太爺還沒咽氣呢,就有人這麼來糟踐我呀!我不活了,我不活啦……」

  煊大太太見太不像話了,叫人趕緊把劉姨娘捉出去。

  這時四老太太忽然站起來,冷聲譏諷道:「生出這等上違國法,下忤父兄的不孝子,還不如不生呢?那孽障給家裡惹出禍事不斷,怎麼,如今咱們還得謝你劉姨娘的功勞了?!你再敢放肆一聲,我就請侯爺將他逐出宗祠,一了百了。」

  眾人皆驚,不想素來溫和的四老太太竟會如此;不過效果倒好,劉姨娘立刻不敢哭鬧了,癱在地上瑟瑟發抖。

  炳二太太見形勢不對,趕緊站出來,沖煊大太太哭道:「你們這是要逼死我們呀,莫非看著廷炳死在外頭,在等老爺子一咽氣,你們就好隨意擺弄了我們了不成?!」

  這時顧廷燁忽然道:「炳兄弟之事,我會去奔走。」

  炳二太太連眼淚也顧不得擦,喜道:「當真。」

  「可醜話說在前頭。炳兄弟是戴罪之身,又打死了良民,縱是天大的面子,十幾年是跑不了的。嫂子和劉姨娘再想更輕,就另請高明罷。」顧廷燁悠悠道,「可炳兄弟一再闖禍,便是天王老子也沒法子的。我想不若叫人去西北,就近陪伴,一來照顧,二來可以提點。」

  眾人聽顧廷燁肯幫忙,有人驚有人喜,又聽至少要十幾年,要人過去陪伴,便緩緩都將目光投在劉姨娘和炳二太太身上,直瞧得她們倆心頭發毛。

  炳二太太适才氣焰不知哪去了,瑟縮道:「都說長兄如父,廷炳聽大哥的,不若大哥去。」

  煊大太太險些氣笑了,上前一步道:「弟妹把肚腸捋捋清楚再說話!如今家裡老的老,病的病,剩下都是女眷孩兒,倘若連廷煊也去西北了,這家誰來撐?所謂夫妻一體,反正父母有我們伺候,弟妹這就收拾收拾,去西北陪二弟罷!」

  炳二太太連連擺手,嚇得臉色都發白了:「孩兒還小,西北窮山惡水的,哪能過日子,也請不到好先生,耽誤了功課。」

  「百善孝為先!」四老太太滿面鄙夷,罵道,「人家一品二品的大官,為著守孝,連官兒都不做了。到底功名要緊還是孝道要緊?哼,就是你這種不知禮數的娘,好好的孩兒都教壞了!」她目光轉至劉姨娘,「既然如此,母子連心,不如請劉姨娘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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