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上頁 下頁
二八七


  顧廷燁面露輕蔑,冷哼道:「顧家上百年都沒動過的功臣田,她說送就送了,這種仁善厚道還不如不要!」一字一句,便如利刃。

  楊姑老太太毫不認輸,怪腔調的出聲譏嘲:「不錯,我差點兒忘了,還是全靠了你娘,顧家祖產才保了下來;不用你來提醒,顧家老少都念著這恩德,不敢忘呢!」

  「是以顧家如此報答?!」顧廷燁的目光冷徹似冰。

  「笑話!你頑劣不馴難不成也是顧家的過錯?成日外頭胡鬧,你老子難道沒罵過沒教過。自己爛泥扶不上牆,卻來怪旁人!」

  這番話若是早些年說,顧廷燁定然大怒,然此時他早叫江湖風霜打磨得皮糙肉厚,並不以為意,只冷冰冰的譏嘲回去:「我做的事我從不抵賴!可顧家只我一人如此?老爺子蒙在鼓裡不知道,姑母你在外頭也不知道麼。」

  姑侄倆性子有幾分相似,一句緊著一句,針鋒相對,誰也不讓誰,楊姑老太太叫最後一句噎住了。京中繁華,各種玩樂花樣極多,權貴子弟或多或少有些陋習,不過待成年娶妻後,或能好些,或學會了怎麼遮掩,收拾自己的爛攤子。

  顧廷炳貪財,覬覦富貴顯赫,顧廷煬好色,小媳婦窯姐從來葷腥不忌,二人何嘗不曾在外惹過禍事,及至人命官司,這些種種,都叫太夫人幫著擺平瞞住了,故而四五兩房對她感激不盡。偏到了顧廷燁這裡……

  「與鹽商家結親家,叫姑母在楊家丟人了?」顧廷燁緩下肩頭,斜靠著車壁,不徐不急的半嘲半笑。

  楊姑老太太一時無語,往事驀然湧上心頭。

  那時她連生了兩個女兒,眼看庶長子一日日大了,婆母厲害,幾個妯娌又都不省事,她身為長媳有萬般難處。偏偏娘家長兄又娶了這麼個不登對的夫人,夫家明裡暗裡多少嘀咕嘲諷,便是吃飯菜淡了些,都會叫人打趣「大嫂當家也太節儉了,不如跟你娘家嫂子家要些鹽回來」,然後狠狠笑上一頓。她素來心高氣傲,不願解釋,只能強忍著賠笑臉。

  她曉得大哥為難,秦氏大嫂可憐,娘家父母也是無奈之舉,便一腔無處宣洩的怨憤都撲向了白氏,自然,也延及了顧廷燁。

  她喉頭咕咚幾下,想說些什麼,卻未能成言,一抬頭,見暗光浮動,透進車內的光已非青白明亮,而是一片昏黃泛紅的落日餘暉,對面端坐的人寬額挺鼻,竟與記憶中那張老邁垂死的面容驚人的相似。

  「大哥……你爹過世前,一直惦記著你。」她忽然開口,眼神異常黯淡,仿佛頃刻間垂垂衰老許多,話音低啞發澀,「後來,大哥已不認得人了,只不斷叫人去尋你回來,別在外頭風餐露宿,怕你吃苦受罪,可惜……」

  雖是如今早就知道的,再次聽得這些,顧廷燁依舊心頭揪緊,一陣窒息般發悶。

  「今日既說到這裡,索性把話說開了。從一開始,我就認定你娘不配做顧氏宗婦,加之後來你的所作所為,愈發覺著你也不配承襲爵位。是以,有些事我便是知道,也不曾開口。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楊姑老太太緩慢的直白敘述,目光緊繃的幾近慘澹,其實自長兄過世後,她心中有愧,便不再踏足甯遠侯府。

  想到這裡,她忽心中起了一股傲氣,昂頭冷笑道,「姓顧的起手不悔。我不是老四老五,一個糊塗,一個沒骨頭!你落魄時我不曾幫扶過,如今你飛黃騰達了,我也不來沾你的光!你成親我都沒來,你大可當沒我這個姑母,便是楊家有朝一日大難臨頭,我也絕不來尋你!」

  斬釘截鐵的說完這些,一身老骨頭似都散了架般,她啞著嗓子道,「可燦姐兒……煒侄子是個安逸慣了的,你與她兄妹情分寥寥,她外家東昌侯府是早就不成了的。我,她的終身大事我不能坐視,好歹給尋個妥帖的婆家,我也算對得住大哥了。」

  「待你妹子的親事落定,我便不再登顧家的門;你放心,也叫你媳婦放心,我不會再來擺姑母的譜。」楊姑老太太咬牙說完這些,頓了頓,低聲道,「……韓家的親事若不成,還得去瞧瞧旁的人家,燦丫頭不懂事,你能幫好歹幫些,到底是親兄妹。」

  顧廷燁是她看大的,生性驕烈,指望他以德報怨純屬做夢,不原樣還回去便不錯了,很難再討得了好去,怎麼可能再仗著長輩架子擺威風。這些她看的很清楚,今時早不同往日了。

  那日上門給顧廷燦說親事,種種刁難意氣,不過是慣性發作,瞧見那對飽滿滋潤的小夫妻,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吃癟回去後也深悔自己沉不住氣,何必自取其辱。可無論怎麼建設心力,一見了這個厭惡的侄子她依舊控制不住的火氣上冒。

  顧廷燁靜靜聽著,至此才忽微笑起來:「這個姑母不必憂心,韓家的親事必然能成。」

  「你……怎麼知道?」楊姑老太太奇道。

  「經此一鬧,倘若韓家應了這親事,兩邊的面子都能過去。」顧廷燁輕嘲著,「七妹妹的歲數已經不起再慢慢挑揀,太夫人眼界又高,必不願屈就的。」

  他輕輕掀起車簾一角,側臉瞧了下外頭天色,「太夫人定知如何做才是最好。」

  「莫非……」楊姑老太太心頭一動,「這樁事是你所為。」

  顧廷燁輕瞥了她一眼,楊姑老太太被這一眼看過,無端心頭發冷,手指顫了幾下,卻聽他道:「姑母可覺著太夫人受了冤屈?」

  楊姑老太太沉默,的確是事實,有什麼可冤屈的。

  「今日能把話說開了最好。」顧廷燁放下簾子,一手輕搭在小幾上,「自家人本無什麼深仇大恨的,雖有些齟齬,也不是過不去的。待七妹妹出閣之時,還請姑母來吃酒才是。」

  楊姑老太太細細咀嚼,聽懂話中含義,點頭道:「如今你是一家之主,我省的好歹。」

  她只覺著這一日的勞累刺激幾乎能折去她十年的壽。顧廷燁今日的來意,她清楚的很。其實自己出嫁後已算是外家人了,他不介意多這麼個親戚,但希望少一個來咋呼惹事的姑母,他剛承襲爵位,就把最親近的所有長輩輪番擠兌一遍,傳出去總是不好聽。

  反正自己該說的都說了,以後她少去擺長輩架子,顧廷燁也不會記著舊恨,前塵往事算是過去了;如今又拉不下臉來聯絡感情,罷了罷了,反正少結一個冤家總是好的。

  「時辰不早,侄子這就回去了。」顧廷燁拱手告辭。

  剛叫停了車,掀起車簾,便見車外站著兩個垂淚的丫鬟和個怯生生的媳婦,正是适才扶姑老太太上車的那個,還有一個惶恐的車夫,後頭隨行一隊勇悍矯健的騎馬護衛。

  「老夫人,我,我們……」車夫和那媳婦子急著辯解。

  楊姑老太太不耐煩的揮手:「回去再說。」

  此時天色已暗,這條胡同裡沒什麼人,十分安靜。當頭一個護衛下馬,牽著一匹神駿健壯的馬過來,恭敬的要將韁繩交給顧廷燁,這時姑老太太忽出了聲:「且慢。」

  顧廷燁略略吃驚,回頭看她,又走過去幾步。只聽她急急道:「我知道你不待見她,在你身上,她的確存了不當的念頭,行事也是過了。可這幾十年來,她操持一家老小上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你好歹瞧在你爹的份上,抬抬手罷。」

  顧廷燁失笑道:「這個,也請姑母放心。倘若至此為止,她不再出什麼么蛾子,我自不會和婦道人家計較個沒完。可她若還不死心,那就……」他毫無笑意的笑了兩聲。

  姑老太太頹然,她自己也是多年媳婦熬成婆,內宅中的彎彎繞清楚的很,小秦氏是個聰明人,於那些無關緊要的親眷,自是最慈和不過的一個人,可對於擋著她道兒的,下起手來也是不遺餘力的。終歸是多年姑嫂情分,怎麼也算替她說過話了。

  她低聲道:「你能這般想,最好不過的了。」

  「姑母放心。那點子針頭線腦的恩怨,也值得我費功夫!」顧廷燁看姑老太太一臉憂心,冷笑著走開,俐落的翻身上馬,「大丈夫豈能只憑祖蔭,靠自己能耐建功立業才是征途!說到底,倘若三弟有大出息,她在顧家便是鐵打的江山!」

  話音猶落,便聽策馬揚鞭聲,隨著馬蹄打在青石板上的清脆響亮,便如疾風駛過,一行健兒片刻便在胡同深處不見了人影。姑老太太眼看他們離去,獨坐車內,心中思緒翻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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