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上頁 下頁
二六七


  太夫人面無表情,一隻手按在炕几上,一隻手緊緊攥著一條帕子,指間一枚嵌白玉點翠蓋寶珍的細銀指環隱約閃亮,她沉思片刻,溫和的轉頭:「明蘭,你來說說看,這事怎辦。如今若論正經說起來,你才是甯遠侯府的主母。」

  「我才多大年紀,能知道什麼。」正等著看戲的觀眾冷不防被扯上舞臺,明蘭眨眨眼,謙虛的低頭福了福,隨即柔柔的抬頭,輕歎道,「說到家計艱難,澄園也是不容易的。唉,既應付人情來往,莊子又一時收不上銀子,過幾日還要興土木修整府邸,銀子跟流水似的,幸虧五叔父和太夫人將老侯爺留給侯爺的產業送回,還能應應急。四叔父,您看……」

  四老太爺就怕明蘭提這個,當初當著族人的面,他們都說是替顧廷燁保管財產的,如今更不好貪下不給,他一時語噎,不過好在反應快,立刻調轉槍頭:「侄媳婦這話怎麼說的,如今你男人已是侯府之主了,煜哥兒臨終前不是把產業說的清楚麼。銀子還不夠使?我說老嫂子呀,你指縫把的也太緊了。」

  太夫人若有所思的瞥了明蘭一眼,緩緩道:「這事以後再說。明蘭,你先來說今日這事。」

  明蘭挑挑眉,她也不打算往死裡討債上門,他們不要臉,她還要臉呢。不過她要永遠保持的討債權力,以後可以常拿出來用,倒蠻好的。

  她稍稍走前兩步,守禮的站定,微笑道:「我進顧家門尚不足一年,陳年往事如何知道內情。四叔父這般說,想來必有由頭……莫非過世的公爹曾向兩位叔父借調過銀錢?」

  她先看了四老太爺一眼,再微微側頭對著邵朱兩位妯娌。

  四老太爺一窒,不肯說話,邵氏冷著臉:「據我所知,不曾。」

  朱氏心頭上火,直言不諱道:「非但不曾呢。光我知道的,爹就拿過三四起子銀子給四叔周轉,每回都不下五千兩。」

  明蘭倒抽一口涼氣,表情和聲音都配合的十分到位,『驚訝』道:「真的麼?!」然後拿眼睛直直的去看四老太爺,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被一語道破,四老太爺老臉掛不住了,惱羞成怒之下,對著朱氏怒喝道:「長輩說話,有你什麼事?!顧家幾十年的老事兒,裡頭糾葛多了去了!你才進門幾年,知道什麼?!」說著一轉頭,「老五,你瞧瞧,果然是人走茶涼,大哥走了才幾年,人家就不吧咱哥倆當回事兒了!你昨兒還礙著面子不肯來,瞧吧,若再不教訓,咱們就更沒站的地兒了。」

  五老太爺沉著臉,一拍扶手,斥道:「煒侄兒媳婦,你也是大家出來的,怎這般沒規矩!沒見你幾位嫂子都沒來麼;這事兒也是你們小輩能插嘴的?」

  朱氏眼眶一紅,扶著肚子站到一邊。

  五老太太用尖尖的指尖撥著碗蓋,陰陽怪氣道:「我說侄媳婦呀,你別怪你叔父說話不留情面。顧家門裡的事兒,多了去了,這二十年來,舉凡節慶,待客,紅白喜事,三房都一道出入帳,更別說幾房之間時有個周轉銀錢的。你進門才多久,知道什麼!」

  太夫人強按捺心中怒氣,眼神卻愈發沉了。

  明蘭瞧朱氏面色慘白,心中不忍,便道:「弟妹是有身子的人,不好久站的,不如回屋歇息會子罷。」說著便要扶朱氏走,未免戰火波及自己,最好能脫身,再找個隱蔽地點看戲。

  誰知太夫人輕輕追加一句:「素芯陪她到後頭坐下吧,你們聽著些就成。明蘭,你到我旁邊來坐,如今你們兩口子才是這侯府的當家主子。兩位叔叔,這話沒錯罷。」

  四老太爺冷哼一聲,五老太爺高傲的轉頭不語,明蘭扭扭手指,自認倒楣的挪腳步到太夫人身旁的圓凳上坐好,邵氏扶著朱氏坐到屏風後頭去了。

  太夫人冷淡的視線轉向五老太太:「我進門沒五弟妹早,照适才五弟妹的話,莫非我也沒有說話的份兒咯?」

  到底是多年長嫂,積威猶在,五老太太強擠出個笑容來:「……嫂子說的哪裡話。您要是都不能說,還有誰能說。」

  「既如此,那我便說了。一次說個明白,省的以後又牽扯不完。」太夫人意有所指,五老太爺臉上一抹訕訕,四老太爺反而更加忿忿了;明蘭趕緊豎起耳朵。

  「顧家自我們這輩,統共分過兩次家。頭一回分家時,我還沒進門,是爹娘叫了族老來幫著分的家,一應文書俱全。因老侯爺那會兒在戍邊,是以大房分得的產業始終由爹娘握著。那年爹過世,娘眼看著也不成了,所幸皇恩仁厚,召了老侯爺回京,我隨著進京後,大房才親手從娘手中接過產業。直至此時,我們三房的產業還明細清楚,我說的這些可有錯?」

  四老太爺置氣不說話,五老太爺低低道:「大嫂說的是。」

  太夫人坐直了身子,目色肅穆,接著道:「後來,娘過世前把我們叫到床邊,親口說了,待她過世後,爹的那份三房平分;而她的陪嫁和體己銀子統統給老侯爺。這話我們是親耳所聽!可四叔不服氣,娘在的時候不說,待娘過世後,卻硬說娘當時病糊塗了,說的話不能當真;還找了幾位出嫁的姑太太來靈堂吵了一通!這事不假吧!」

  五老太爺面上愧色更重,不再開口;四老太爺卻梗著脖子回嘴道:「那會兒娘病的連人都認不出了,說的話自不能當真!都是一母同胞的兒子,憑什麼這般偏心!」

  太夫人語聲淩厲,劈頭道:「糊不糊塗也罷,偏不偏心也好;可你大哥為著弟妹們不傷和氣,當場就把娘留下的分了,你們統統有份,反倒大房一分錢沒落著!我可有一字作假!」

  明蘭聽的咋舌不已,哪家弟弟攤上這樣神奇的老哥,真是攢了八輩子的人品。

  這會兒便是連五老太太也低頭不說話了,只四老太爺還粗著脖子,大聲道:「那是大哥自己的意思,大嫂心裡不痛快,當時怎麼不說!況且,末了,我和老五也沒落下多少!」

  太夫人譏諷一笑:「出嫁從夫,你大哥的意思我怎會違逆;況且那些七姑八姨是四叔你叫來的,怨不著誰。」

  四老太爺僵在那裡,說不出話來,劉姨娘小心的扯扯他的袖子,他氣鼓鼓的坐下。

  過了半響,屋裡只聽見四老太爺一對大鼻孔呼呼出氣聲。

  太夫人素淨的面容上,慢慢浮起一抹憂傷,哀戚道:「我們三房雖私下帳目是分立了的,可但凡在府裡當著差事的,灑掃,針線,值夜,不論身契歸了哪房,都是到大房來領月錢分例的。這些年來,四季衣裳,車馬僕役,還有吃的喝的,哪樣不是大房出的!多少年了,四叔你在外頭吃酒,五叔買了字畫,在酒樓鋪子記了賬就走,事後也是你大哥一筆筆付了的。」

  明蘭驚訝的幾乎合不攏嘴,反正掩飾不住,索性不掩飾了,這次吃驚是真的了。

  四老太爺的臉上便如抹了一層酒糟色,不知是惱是羞;五老太爺卻一臉不輸明蘭的驚訝,騰地轉頭去看五老太太,直愣愣起身:「我跟字畫鋪子明明說清了的,怎麼你……?」

  眾目睽睽,五老太太醬紅了臉,不敢直視丈夫的眼睛,只低頭扯著帕子。

  五老太爺似是明白了,長歎一聲,頹然坐倒在椅子上。

  「适才五弟妹說節慶,待客,紅白喜事,人情往來是一道的;要不要請諸位瞧瞧帳目,到底是哪房吃虧,哪房占了便宜!更別說這些年來,替幾位侄子張羅差事,走人情,銀子都是誰出的!」太夫人愈戰愈勇,氣勢淩厲逼人,只瞪得五房夫婦再也不敢抬頭。

  便是四老太爺也不敢接這話茬,他不像五老太爺夫婦那般清高,他是知道些帳目和庶務,就怕牽扯越多,就越發現四房五房是在無理取鬧。

  太夫人目光筆直,端嚴凜然。

  這幕戲,她儼然一個光明磊落的正面角色,大公無私,仁愛慈善,慷慨大度,做好事還不留名;而以四老太爺為首的一干人等,則扮演了十分不光彩的配角,貪財刻薄,寡廉鮮恥,幾十年占善良兄嫂的便宜不說,還忘恩負義。

  明蘭幾乎要鼓掌了。

  太夫人一定忍這幫傢伙很久了,一樁樁一件件都記在心裡,但她忍功無敵,為著在聖父丈夫面前樹立良好形象,生生忍住了所有怨毒和不滿。明蘭其實很佩服這種人,當劣勢無法改變時,絕不倔著性子硬頂著來,只伺機而動,盡可能撈回最多的好處。

  既甩不掉這對活寶兄弟,索性就變廢為寶,儘量利用這種局面,把眼光放長遠,用他們把真正的眼中釘去掉,只要她的親生兒子能承襲爵位,到那時,該算帳的算帳,該踢開的踢開,反正她攢足了這倆活寶滿手的把柄,真張揚出去,道理盡夠她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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