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上頁 下頁
二六六


  幾十年糾葛在一起,財務要分割清楚,家僕要捋清干係,該帶走的帶走,該留下的留下;一通雞飛狗跳,一時間,顧府頗為熱鬧。

  秋光正好,空氣乾爽清新,開開的敞著扇窗,明蘭斜倚在柔軟的淺紫雲紋迎枕上,捧著一盞溫溫的雪梨窩冰糖銀耳羹,一勺一勺慢慢舀著,嘴角晚出一個淺淺譏誚的笑容。

  她雖見過已過世的顧老侯爺,但想來他定是個仁厚慈愛的大家長,所以才會把兩個弟弟一直護在羽翼下,到今日這般天真無知。

  這兩位叔父,一個蠻橫無賴,只會窩裡橫,一個自命清高,目下無塵。

  他們倆但凡有一個老道的,在顧廷燁崛起的那一刻,就該想著如何冰釋前嫌,如何小心賠罪,如何把過去的恩怨抹平了才是。他們倒好,一味的逞長輩威風,既想著利用人家,又想著維持面子,結果……嗓門再大管什麼用,顧廷燁甚至無需動手,他們就吃不住了。

  在強大的力量面前,他們的張牙舞爪顯得何等虛弱。

  況且,這次要求分宅居住,顧廷燁是占著理的。

  天朝上國從秦漢起,以儒家立說,就講究一個『權力終端的唯一性』。

  這個理論放在國家層次上,就是『天無二日,國無二主』;放在後嗣問題上,就是嫡長繼承制;放在婚姻上,就是一夫一妻多妾制。

  古人通過無數血的教訓,清楚的認識到,一旦權力終端被分散了,那麼接下來的就是無休無止的紛爭和麻煩。所以從漢景帝到漢武帝非得削藩不可,把他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弟堂侄來回和諧了十幾遍,讓他們徹底老實。所以花心的古代男人主動制定了妻妾規則,用禮法規矩來約束自己,讓內宅處於正室的管理之下,才能安心在外,以免後院起火。

  而分家也是這樣。父母在時,兒子們可以不分家,因為作為一家之長的父親,有足夠的權威處理家族內部的矛盾;兄長在時,弟弟們不分家,也是因為有『長兄如父』的說法;可是等到連兄長也過世了呢。

  當侄子成為一家之主時,如果叔叔們還留在家裡,一旦家族內部發生意見不合時,按照宗族禮法,侄子有決定的權力;可按照尊老的風俗,侄子應當尊重叔叔的意見。

  於是,權力終端就會發生破壞,這對一個家族十分有害。

  因此四老太爺賴著不走,是得不到任何禮法上的支持的,加上顧廷燁今日的權勢,可以說,四老太爺必敗。顧廷燁甚至都不用做什麼,只要冷眼旁觀就行了。

  真正的麻煩是太夫人。

  她一向風評很好,即便有人懷疑她的居心,但若她以長嫂的身份出來哭訴,一副楚楚可憐,害怕繼子薄待欺負的模樣,向族中耆老苦苦哀求留下兩位叔叔,那才是難辦了。

  「這單買賣,咱們得先和那位做了;後頭的,不是問題。」

  顧廷燁英俊的面龐晦澀難測,幽深的眸子似海子般,透著無盡的冷漠。

  一日日等待,一步步看著,直到太夫人縮脖子不再管這事時,其實是表示她已默許了;這時,顧廷燁才提出分宅別居。不用自損八百,他就要傷敵一千。

  他生來一副暴烈剛猛的直性子,塵世如沙,至柔至韌,多少坎坷磨難,才慢慢把烈火冰河研磨成了深淵般堅忍耐性。

  「你性子太正了,陰毒的伎倆怕防不勝防。」他在她耳邊絮絮著,目光似海般沉靜,又憐惜又不忍,「人多,就事多,待去了這些雜七雜八的,你慢慢理清便是。」

  明蘭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他擔心護不住她。

  她心頭一片柔軟,伸臂去抱他的脖子,緊緊貼著他微帶刺茬的面頰,溫暖到心裡去了。

  在宅鬥的道路上,不夠天分的她,還有很多需要學習呀。

  §第153回 一場期待已久的遭遇戰的現場觀摩

  於被迫分宅一事,五老太爺只覺著滿腔屈辱,自覺顏面盡失,便終日躲在書房,拒絕去看『那個不肖侄子』的暴發得意嘴臉,堅待收拾畢後搬家那日才露面。不過無邊憤恨之下,藝術成就倒直線上升,揮筆寫就的大字,淋漓奔放,一股忿忿之意直欲脫紙而出,即興賦就的詩,激昂豪邁,平仄自如。這次,不用清客來拍馬,他自己也看得出進益極大。

  「……太白半世失意,流離山野大川,懷素一生清苦,棄俗塵草澤度日,古來聖賢無不如此,莫非真要苦其心志,餓其體膚,方能有大成……?」

  他喃喃著懷疑自己始終讀書為官皆不成會不會是因為日子過的太舒服了?莫非他也得去吃些苦頭,才能有所成就?(您終於真相了)

  同樣是氣憤難抑,五老太爺還能寄情藝術,四老太爺就沒這般看得開了,鎮日罵罵咧咧的尋人晦氣,動輒打罵,整個四房裡便如罩了一層黑霧;這日得劉姨娘提醒,四老太爺終於腦門開竅,想到了便是要走,也得多簍點兒好處再走。

  「老五這人……」四老太爺遲疑著,「怕是不肯為著幾個銀子與我去爭。」

  劉姨娘保養的極好,快五十歲的人了,瞧著還只三十多,風姿綽然的笑了笑,她湊近道:「這不還有五老太太麼?五叔的性子您清楚,只消挑起了火頭,顧不得因頭,不爭也爭了。」

  能在內宅的爭奇鬥豔中脫穎而出,劉姨娘自是有兩下子的,果不出她所料,五老太爺開始不肯去,但擋不住五老太太諸般哭訴家計艱難,叨叨著獨立門戶不易,無奈只得應了。

  這日明蘭親自把嫻姐兒送了回去,邵氏見女兒笑臉盈盈的回來,旁邊跟著個依依不捨的蓉姐兒。再看女兒面色紅潤,個子也高了,扒著母親的袖子,唧唧呱呱如小黃鸝般說個不停,滿心滿眼的開朗健康。邵氏早聽了跟著去的嬤嬤傳話,知道女兒在澄園過的著實不錯,心下對明蘭好生感激。兩妯娌拉著手說了好些話,才起了身。

  明蘭留下蓉姐兒小姐倆再說會兒體己話,又和邵氏一道去了太夫人處坐,對著肚腹隆起的朱氏好生關懷一通,太夫人斜倚著迎枕湊趣幾句,倒也一屋和睦。

  「……你大嫂子身子也漸好了,如今我萬事不愁,就只你妹妹的婚事。」太夫人憂心忡忡的歎著,「這眼看著歲數不小了,卻還沒個著落。」

  邵氏大病初愈,輕聲細語道:「娘別著急,妹妹是什麼樣的品格,模樣人品就在那兒放著,滿京城裡也是數得上的;不過是天公不作美,接二連三的遇上事兒,這才耽擱了。」

  這話叫太夫人很受用,她的表情柔和了許多。

  「大嫂子說的是。」 朱氏側過身子,溫言道,「娘且放寬心。中山侯家的大姐兒都快十八了,還有韓國公家的幾位小姐,嚴尚書家的……細細瞧來,這兩年京裡叫耽擱的貴女也不止妹妹一個。」 太夫人愁容褪去,輕笑著:「你們就會說話哄我開心,真是這般就好了。唉……明蘭,你說呢?」一邊就拿眼睛去看明蘭。

  這兩三年風雲變幻,一會兒國孝,一會兒兵亂,京中權爵人家起落了好幾茬,被耽擱婚事的貴家小姐的確不少;所以似顧廷燦這個年紀還未出嫁的確不算特別醒目。

  明蘭似有些不好意思,赧赧的笑著:「我,我不曉得。妹妹這般品貌,必能得樁好姻緣,不論如何……我等著給妹妹添妝就是。」

  看她這幅呆樣子,邵氏忍俊不住,嗔笑道:「你這孩子,給咱妹子說親事,你臉紅什麼!到底是新媳婦,還面皮薄呢。」明蘭就要這個效果,愈發垂首,長長的睫絨不住輕抖。

  太夫人眼中一閃,不動聲色的笑了笑。兄嫂給快出嫁的妹子添妝,素有定俗,明蘭既沒說幫忙,也沒說添妝多少,這句話說了等於沒說。

  明蘭見過了關,剛鬆口氣,本想趕緊開溜,誰知還沒說幾句,四老太爺和五老太爺來了。

  打頭的是四老太爺,一邊是殷勤攙扶著他的劉姨娘,另一邊隨著面色不怎麼好的四老太太,後頭是昂首挺胸的五老太爺夫婦,太夫人一見這陣勢,眉頭微皺,當即肅正了神色,直起身子端坐。明蘭心頭一跳,和邵氏朱氏一道,恭敬的站了起來。

  一進來瞧見她也在,五老太太就重重咳了聲,聲音裡盡是不悅,明蘭不理她,當她是魚刺卡住了喉嚨;四老太爺則用怨毒的目光瞪了她兩眼,明蘭把頭扭開,當他是年紀大了眼皮抽筋,自管自站的紋絲不動。寒暄過後,互道安好,四老太爺便開門見山提起經濟問題。

  「再分一回家?」饒太夫人是早有心理準備,聽見這個異想天開的提議也不禁大吃一驚,「四叔這話從何說起。過世的公婆不是已分過家的麼?」

  四老太爺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話雖如此,可這幾十年來,咱們三房人吃住一起,天長日久的,銀賬糾葛怎說得清。若非要分個一清二楚,未免傷了情分;索性再分一回家罷。本來我也不願提起,可如今家計艱難,也只要老著臉皮說了。」

  這話一說,素清楚庶務的朱氏當即氣紅了臉,便是與世無爭的邵氏也暗暗生氣;依著『年輕媳婦不好多露面』的規矩,明蘭低頭站在邵氏身後,暗道『終於來了』,隨即屏氣凝神的等待大戰爆發:她早就好奇太夫人火力全開時的戰鬥力了,別讓她失望呀。

  康姆昂,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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