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上頁 下頁
二四八


  顧廷燁淡淡道:「府裡但有壞事,便都是我們母子的過錯,這我早已知曉了,還用大哥來提醒。」

  「後來我才知道,當年庫銀虧空之事發時,我早已出世,我的身子怨怪不著任何人。」顧廷煜平靜道,「家母身子本就不好,本就不該生育。」

  她為著情深意重的夫婿,拼就性命生下一子,究竟掏空了自己,孩子也不甚康健。

  顧廷燁輕諷著挑了挑眉頭:「多謝大哥明鑒。」

  「你與弟妹情分甚為不錯。」顧廷煜沒在意他的諷刺,忽然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麼一句,「若今日,家逢大難,要你休妻另娶,你當如何?」

  「大哥問的真有趣。」 為了這幫人休棄明蘭?顧廷燁忍不住笑了出來,

  「咳咳,自然了,咳咳,為了這會兒萱寧堂上的那些人,你是不肯的。」顧廷煜輕輕咳嗽起來,他掏帕子擦了擦嘴,抬頭凝視顧廷燁,「若是父親呢?如今若為了救父親性命,要你休妻另娶,你當如何?!」最四個字,他忽然提高聲音,尖利如刀劍,猛刺入對手心房。

  顧廷燁心頭大震,猛然退了一步,隨即立刻穩住,他素來知道自己這位大哥是個極聰明的人,窺探人心,伺弱尋機,思慮慎密周全,若不是身體太差,一朝能得出仕朝堂,端是一位極厲害的高手。

  很小的時候,他狀似無心的隨意一句話,便能讓父親對自己怒不可遏,變本加厲的處罰自己,從小到大委實多吃了不少苦頭。

  他微微眯起眼睛:「大哥究竟要說什麼?」

  顧廷煜氣喘的厲害,慢慢靠到柱旁,摸到一把椅子坐下:「沒錯,顧府上下都對不住你們母子,可也不是人人如此罷。煊大哥從小到大偷著往祠堂裡給你送了幾次吃食;你被攔在靈堂外,是誰頂著親老子的打罵替你說話的。還有……父親,他未嘗不知,你們母子是受了委屈的,他也不好受……」

  不說這話還好,顧廷燁聽了,更加一股怒氣上湧,挺直背脊,重重一拳捶在身旁的柱子上,狂傲的冷笑:「父親便是知道又如何?這二十幾年來,他還不是瞧著別人拿話糟踐我娘!再拿我娘來糟踐我?!他若有半點不忍,怎連一句話都沒說?!大哥怕是弄錯了,這區區幾句話便能叫我改變心意麼。」

  顧廷煜絲毫不動,直視過去:「不是蛔蟲,我也知道。你自己摸摸良心,這些年來,父親待你如何?父親軍務繁忙,一天到晚能得空兩個時辰便是不錯,幾乎都拿來教你文武,他花再你身上的功夫比我和三弟加起來翻一番都多!」

  想起老父一日忙碌之後,總不忘緊著追問『廷燁今日如何了』,一得了不好的消息,就扯著嗓子拎著家法去追著教訓顧廷燁。

  顧廷煜不禁心頭劇烈酸痛,父親對自己雖好,卻不怎麼願意和自己待在一起,有時望著自己的面孔和孱弱不看的軀體,老父就不免傷懷離去。

  「父親如此教養你,不是疼愛於你,還能是什麼?你倒是說句真話,倘若當年之事輪在你身上,無可奈何之下,你能如何?!」顧廷煜抬高了聲音,漲紅了青白的臉,怒吼著,「你想想今日你待弟妹之意,再想想父親!」

  到底多年自製已成習慣,顧廷燁雖心頭翻滾的厲害,依舊能冷靜而答:「我從不想『倘若之事』。我不是父親,沒那麼多牽掛,會落到『無可奈何』的地步,本就是不該!」

  身為統軍將帥,不是到了山窮水盡之時,再去想該犧牲前軍衝鋒好還是犧牲後軍來殿后,而是根本不應該讓這種『被迫選擇犧牲』的情況發生。

  作為顧家長男,上有老父,下有幼弟,只顧著和個病病歪歪的女人情深意長也就罷了,好歹也該想想家族境況,居安思危,未雨綢繆才是,縱算一時籌不出銀子,也要找好藉口或托詞,只消擋過一時,拖了一年半載,武皇帝就過逝了,新帝仁慈,上折求情一二,多半能徐徐圖之了。

  想起大秦氏,顧廷燁雖知她早逝可憐,但依舊不禁心生厭煩,他能理解父親的一往情深,可畢竟她畢竟是塚婦,嫁入顧門近十年,只知風花雪月傷春悲秋,夫家的隱患她竟一點不知。

  這樣柔弱的女子就不該嫁給長子嫡孫,就不該為宗媳;若是個有擔當的聰慧女子,絕不會一味成為夫婿的負擔,就像……明蘭。

  他心裡忽的溫軟一片。目光轉向兄長,嘴角露出幾抹酷烈,冷笑著:「大哥領我來祠堂的意思我明白,然,對著祖宗和父親,叫我反省。我可說一句,便是此事我不加援手,任其如此,顧氏宗族也不會沒落。」

  顧廷煜目光激烈,狠狠盯著他,顧廷燁並不退縮,同樣血緣的兩兄弟,便如棋逢對手的兩個高手,比殺著智謀,對陣著心機,看誰熬得過誰。

  過了會兒,顧廷煜長歎一口氣,頹然靠在椅背上,指著香案道:「那兒有個盒子,你去看看罷。」

  顧廷燁俊目冷然劃過一道光芒,走到香案前。

  這是一個深色沉重的大木匣子,寬尺餘,長二尺,四角包金鑲玉,這也罷了,顧廷燁一觸手,就驚訝的發覺,這竟是極珍貴的沉香金絲楠木,這麼大一個匣子,怕是萬金難換。

  鎖扣早已打開,一翻盒蓋去看裡頭,明黃色的襯底,上頭擺著一個雙耳卷軸,金黃色上五彩絲線繡龍鳳紋,且有瑞雲,仙鶴,獅子點綴上頭,是聖旨。一旁又放著個黑黝黝的東西,是一塊厚厚的拱形鐵片,上頭刻著豎排的文字,並以朱砂填字,卷首以黃金鑲嵌。

  顧廷燁微楞了一下,是丹書鐵券。

  往常,只有逢年過節才拿出來放在香案上拜一拜,跪在後頭的子孫根本看不見;這也是他頭一回見到這件顧家的至寶。

  「你把那鐵券拿出來,看看上頭最前面那四個字。」顧廷煜艱難的出聲。

  丹書鐵券本是個中空的桶狀,宣旨封爵當日,從當中對半剖開,由朝廷和有爵之家各執一半,是以落在顧廷燁手中這沉沉鐵片,形狀似瓦。

  顧廷燁慢慢轉動鐵片,視線挪到卷首,最前頭以黃金鍥成四個凝重的大字:開國輔運。

  顧廷煜抬起頭,望著香案上那高高林立的眾多牌位,燭光下影子重疊成荊棘一半的叢林,落在顧家兄弟身上,便連面目也看不清了。

  「先祖善德公,以草莽卑微之身,得識于太祖,遺寡妻少子而亡,右山公更建下赫赫功勳,此後,太祖東征,太宗西伐奴爾幹,南平苗司,三靖北疆,顧家子弟前前後後共送了十一條人命在戰場之上……這些都不用我說了吧。」

  「我知道你的打算。」顧廷煜說的有些喘,撫著胸口,繼續道,「父親就是為著侯府才娶了你生母,才生了你,你恨,你怨,是以你就是想眼看著甯遠侯府倒掉,叫奪爵毀券,該下獄的下獄,該流放的流放;把你積年的怨憤好好出上一出。待過個十年八載,而你慢慢積攢軍功,皇帝再賜你個爵位,那時候,你便算是為顧氏光宗耀祖了!那些虧待你的人不是死光了,就落魄潦倒了,你什麼仇都報了!」

  顧廷煜一邊說一邊笑,笑的直氣喘:「可皇上不能直接奪了我的爵位給你,哪怕有罪名壓在那兒,也難免有欺淩弱兄寡嫂之嫌,皇帝最重名聲,他不會的,為了你,他也不會。可你又咽不下這口氣,所以,你索性釜底抽薪,倒了甯遠侯算了!是不是?」

  顧廷燁看著狂笑個不停的兄長,冷冷的,一言不發。

  「可是,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顧廷煜終於止住了笑聲,神色淒然,「待多年後,你再得來的丹書鐵券,上頭可有這四個字?」

  「這麼多年了,太祖時肅清了那麼多功臣,太宗即位時的『九王之亂』,再後來幾宗謀逆,大興詔獄,乃至現在……多少開國功臣都被擄爵位了!你可知如今滿天下去算,還有幾個有爵之家持有這樣的丹書鐵券?」

  顧廷煜忽然激動起來,「我告訴你,只有八家!八家!其餘的,什麼守正文臣,宣力功臣,在咱們家面前,都不值一提!咱們才是是真正一脈相承,不曾斷過的!連襄陽侯府也沒了這個,便是如今紅的發紫的沈家,又算得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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