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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七


  §第146回 倒數第二章——顧廷燁,你祖先喊你去聊天

  顧廷燁遲疑半刻,隨即點頭,顧廷煜吃力的站起來,一旁的邵夫人忙收起摁淚的帕子,急上前幾步扶住丈夫,便率先往門口走去。顧廷燁剛抬步,似是想起一事,回頭對著明蘭,輕描淡寫道:「你也來。」

  明蘭心裡大松了一口氣,立刻起身,微笑著用十分標準的『Pardon me』表情跟女眷們告別,緩步跟上大部隊。

  一路往裡走去,直往侯府最西側走去,好在萱甯堂原本就靠西,是以穿過兩扇垂花門,順著一條穿花小徑直走過去,便到了。

  明蘭抬頭一看,低頭微扁嘴,沒創意,她早就想到了。

  顧氏宗祠,高聳的屋脊,飛揚的簷角,漆黑桐油塗遍的熟鐵大柵欄,將這個院落團團圍了,裡頭是面對面的兩排五間高大正堂,北堂為正堂,另有三間抱廈和月臺,南堂為副堂,只兩側有小耳房,院中遮天蓋日的四棵巨大桐柏,分立于東南西北四方,據說從甯遠侯府立爵那日種下的,取枝繁葉茂,根深延綿之意。

  一走進這裡,明蘭不由自主的低頭肅穆,油然一股莊嚴感,無人敢高聲說笑。

  青城顧氏本只是當地尋常人家,不過漁樵耕販,聊以度日,但恰逢改朝換代,戰亂四起,田壟荒蕪,百姓背井離鄉;而青城又地處要衝,兵家必爭之地,不少當地子弟便入伍為戎。

  風雲際會,顧氏先祖顧善德為護駕而亡,遺下二子,遂被提為少年伍士,征戰二十餘載,血火拼殺,兩兄弟有勇有謀,從龍建功,分別立爵,顧氏這才飛黃騰達。

  這之後,顧家便著意修繕老家祖墳宗祠,又將幾代子弟遣往青城立業,是以現在顧氏在青城已是不折不扣的大族了;後來,甯遠侯府與襄陽侯府鬧了一場立嗣風波,顧家索性把祖廟立在青城老家,然後兩侯府各立一個宗祠,都擁有開除宗籍或分家別府的權力。

  一行人走到院中,顧廷煜忽對身旁的妻子道:「你和弟妹就留步罷,二弟與我進去。」一邊說著,一邊就推開邵夫人的手,跟在身旁的貼身丫鬟就遞上一根手杖,顧廷煜輕嘲的笑了笑,接過手杖,微抖著手臂拄起手杖,蹣跚著朝北堂裡走進去。

  顧廷燁回頭看了眼明蘭,也跟了上去。

  院落中剩下兩妯娌和一個小丫頭,邵夫人滿面憂心的望著顧廷煜走去的方向,轉頭朝明蘭勉強一笑:「不如弟妹與我去耳房吃杯茶吧。」

  明蘭瞧出她惦記丈夫,便微笑道:「這裡陰涼的很,日頭一點也照不到,便在院中坐會兒等著,不知大嫂子意下如何?」

  邵夫人一直盯著丈夫慢慢走開去的背影,如何肯離開,聽聞明蘭此言,立刻鬆口氣道:「如此甚好;侍雯,你去……」

  那小丫頭應聲而去,不一會兒就搬來兩把藤木杌子和小幾,團團放在樹蔭底下,又去張羅茶水點心了。

  見邵夫人愁容滿面,明蘭很想安慰她兩句,卻不知從何說起,邵夫人緊縮愁眉:「……也不知裡頭有沒有座椅茶水伺候?」

  明蘭木了木,也答不出來,期期艾艾道:「這,我也不知道欸,我統共去過一次。」就是新婚第二日,祭先祖,入祖譜,認宗親,只此一次。

  邵夫人瞧明蘭好似答不出先生問題的小孩子,一臉懊惱,便是心中愁緒不解,也忍不住莞爾:「我也只進去過兩回。」

  望族豪門的大戶人家規矩,除開族中的重要大事,為著叔嫂避諱,男女有別,女眷並不能隨意進宗祠,便是逢年過節,需要祭拜祖先,也是男女分開在南北祠堂進行祭拜活動的。

  妯娌倆才說了兩句,只聽一聲輕響,一個看守祠堂的老僕已把北堂正門輕輕關上了。

  碩大廣闊的祠堂,暗沉沉的一片,只有高高的窗臺處餘下幾絲微弱的亮光。

  「你點燈罷。」顧廷煜道,「我沒力氣。」

  顧廷燁挪步上前,從香台左側第三格木架下摸出用層層油紙包好的火石與引絨,俐落的轉身,看也不用看,似乎對這裡東西的位置熟悉之極,抬手就把兩側高高的黃銅燭臺上的巨燭點燃,如此暗淡光線,也不曾使他動作慢半步。

  顧廷煜瞧顧廷燁動作流暢的放回火石,不由得輕輕嗤笑:「說起這祠堂,怕是我們兄弟中,誰也沒你熟悉。」

  顧廷燁微一躑躅,自嘲道:「那是自然。三天一小懲,五天一大罰,總免不了來這兒跪上一跪,若是到天黑還沒叫放出去,怕黑的小孩子,只好自己摸火石了。」

  隨著燭火燃起,堂屋裡明亮許多,處處乾淨光潔,想來是時時擦拭清掃的緣故,一旁的茶几上還擺著個茶盤。祠堂用的是上等香燭,影影重重的光線,彌漫幽幽檀香,環視四周,橫六丈豎三丈共八層的高臺香案上,林立著顧氏先祖的牌位,廳堂高闊大敞,這是為了能容納百名顧氏子弟一同祭祖而建的。

  此時,偌大的地方,只有兩兄弟。

  顧廷燁的目光定定的注視著香案上最新的那個牌位:顧公偃開 之位。

  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就終結了他從小到大的所有憤怒,不平,委屈,疑問,從此以後,他再也不用去質問他了。一切都結束了。

  兩邊高直入梁的大柱子上各豎掛了一副楠木匾額,八個醒目大字,深深鐫刻入木:祖德流芳,萬代榮昌。——用的是圓潤凝重的顏體。

  第一代甯遠侯顧右山一生最愛奔放不羈的狂草,醉酒時能一口氣寫出四種草體的《將進酒》來,人問他:為何此時倒用上中規中矩的顏體了?

  他答道:餘一生好酒莽撞,肆意妄為,入土前,唯望子孫平安,無災無難。

  顧廷燁笑了笑。

  他記得小時被逼習字時,父親總愛拿先祖右山公自習書法成才的例子來激勵不聽話的次子,他聽多了就嫌煩,曾咬著筆桿嘀咕:習狂草?別是為著寫錯了字也沒人瞧得出吧。

  當時顧偃開圓睜雙目,高舉大掌,眼看就要打下來,手卻遲遲沒落下,還臉上表情古怪,想罵人又想笑的樣子,小廷燁混不畏懼,居然還鬼使神差的來了一句:莫非父親您小時也這麼想過?

  下場是多罰抄了二十遍《勸學》。

  顧廷煜拄著手杖站在側邊,一直靜靜的瞧著顧廷燁,其實他們兄弟三人中,自己和顧廷煒都似秦家多些,唯有顧廷燁最似父親,一舉一動,一笑一怒,且年歲愈長,愈酷似。

  父親是不是也早發覺了?所以才那樣關注他。

  「……如今你這麼出息,祖宗們和父親若地下有知,定然高興的很。」語氣黯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說。

  顧廷燁勾起唇角,似是揶揄:「若是大哥能身子大好,想來父親能更高興。」

  顧廷煜凝視著他:「自我懂事起,就有人告訴我,我生母秦夫人是叫你娘害死的;不單如此,還有我這副病秧子,也是那時埋下的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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