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上頁 下頁
二四九


  他一陣發力,忽然撲到顧廷燁跟前,用枯瘦的手一把扯住顧廷燁的前襟,大吼起來:「你以為你為什麼能得重任?當初新帝剛登基,你便只帶了一隊人馬去接防,江都大營也服帖的聽你號令;皇帝身邊那麼多潛邸的親信,一樣領了兵符聖旨去接軍務的,除了皇帝的小舅子還給點面子外,哪個有你這麼順遂的?!你比旁人快出兵,比旁人更早服眾,所以你才能建功立業!我來告訴你,因為你姓顧!顧家幾輩子人都埋在軍裡了!因你姓顧!你……」

  顧廷煜一陣氣竭,劇烈咳嗽起來,抖的幾乎跌倒在地,顧廷燁臉色淡漠,也不知在想什麼,一把攙起兄長,放回到座位上去,從茶盤裡倒了杯水遞給他。

  顧廷煜咳的幾乎要出血,用茶水生生壓下去,用力喘氣,才漸漸平了些;他望著香案上那泛著鐵青色的丹書鐵券,眼眶漸漸濕潤,低聲道:

  「當年事發之時,父親已官至左軍都尉,無論武皇帝還是為當時太子的先帝,都頗為器重;即便沒了爵位,他的前程總是有的。他最終拋捨下我娘,為的,就是這四個字。」

  顧廷燁默不作聲。

  他小時候,不止一次見過父親躲在書房,對著大秦氏的畫像痛哭。

  燭火把兄弟倆的影子拉的長長的,一者高大健碩,一者傴僂蜷縮;顧廷煜厭惡的瞪著地上自己的影子,倏然又釋懷了,到底,這麼多年來,他是因為以前的事怨恨著,還是為了現在而嫉妒著?可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我知道你為生母不平,為人親子,這也無可厚非。」再開口時,顧廷煜心頭一片寧靜,「可你不止有母,還有父,身上有一半血肉,是姓顧的,是甯遠侯府的。」

  「我不會立嗣子的,至於還有多久,你可以去問張太醫,想來沒多少日子了。」顧廷煜枯槁如死水的面容,竟如孤立峭壁上松枝清絕,「你可以順理成章的承襲爵位,想怎麼收拾外頭那幫人,都由你。他們多年依附在父親的羽翼之下,滿身皆是驕嬌二氣,以你今時今日的手段,抓些把柄來拿捏他們,並非難事。」

  聽到這裡,顧廷燁笑了出來,譏誚的撇了下唇角:「不知大哥何時這般明白了?想當初,大哥還跟四叔五叔好的如父子般。」

  尤其在對付他的時候,挑撥離間,煽風點火,配合的天衣無縫。

  顧廷煜不是聽不出這話裡的意思,他只淡淡道:「人快死的時候,總是看的明白些,況且他們是什麼貨色,我是早明白的。」

  「你倒不記掛妻女?只一味想著維護顧氏爵位。」顧廷燁譏諷道,「果然顧氏好子孫。」

  「你嫂子對你不錯,你不會為難她的。你不是這種人。」顧廷煜回答的乾脆,「弟妹進門這些日子,我瞧著也是寬厚的。」

  顧廷燁暗曬一聲,這人到這時還要耍心機。

  「大哥的口才見長,做弟弟的竟無半句可說的。」顧廷燁冷漠的微笑著,「不過,我本就是顧家的不肖子,就為了那四個字,就要我咽下這些年的氣,大哥未免說的太輕巧了些。也是了,畢竟受罪的不是你。」

  「被父親綁了差點送去宗人府的是我;顧廷煬汙了父親房裡的丫頭,逼著人家自盡,被冤枉的是我;顧廷炳欠了嫖資賭債,跟青樓賭坊串通好後,寫的是我名字的欠條,父親幾乎打斷我的骨頭;我氣不過,去尋青樓賭坊來對質,反惹了沒完沒了的麻煩,落下滿身的荒唐名聲,氣的父親吐血。我賭氣,越鬧越凶……最後,父親傷心失望;被趕出家門的還是我。」

  顧廷燁說的很輕,幾乎是喃喃自語,「……那個時候,顧府上下,有幾個人為我說過話?煊大哥倒說過幾次,後來也不敢了,尤其事關他親兄弟;旁人麼,哼哼……」

  昏暗廣闊的祠堂沉入一片寂靜中,兄弟倆久久不語。

  過了良久良久,顧廷煜才嘆息道:「我是快死的人了,不過遵著父親的囑託,極力維護顧氏門楣罷了。你想出氣也罷,想雪恨也罷,終歸能有別的法子,別,別,別毀了顧氏這百年基業。」話到最後,越來越微弱,幾乎是哀求了,他虛弱已極,不堪重負:「該說的,我都說了,餘下的,你自己想罷……」

  顧廷燁抬頭,直直望著香案最上頭的兩副大畫,正是第一代甯遠侯顧右山與其妻之像。

  顧家兒郎成年後,大多都有一對深深的眉頭,壓著飛揚挺拔的眉毛,似把一切心緒都鎖在濃墨的隱忍中。

  他忽想起那屈辱的一日,他好容易才能進了靈堂,隔著棺槨,最後看老父一眼,曾經在幼小的他眼中,想山嶺一樣高大魁偉的父親,卻縮的那樣乾瘦單薄。

  十五歲前,他活在自卑和倔強中,自覺出身低人一等;遇到常嬤嬤後,他知道生母嫁入顧門的真相,更是滿腹憤恨如噴薄的岩漿般滾燙,卻無法訴說,至此,他連父親也暗暗恨上了,一開口便咄咄不馴,父子之間就鬧的更僵了。

  他知道顧廷煜說的話不能信。他是什麼樣的貨色,從小到大,自己還不清楚麼?

  若他真承襲了長兄的爵位,能虧待寡嫂麼?

  而若是真奪了爵,別房也就罷了,好歹有男人在,可她們孤兒寡母,就只能依附著別家親屬過日子了,能有什麼好果子吃;只有甯遠侯府屹立始終,頂著已故侯爺遺孀弱女的名頭,她們才能過受人尊重安享富貴的好日子。

  更別說嫻姐兒的婚嫁了,那更是天差地別。

  今時今日,他早已不是當日那個可以隨意欺淩或瞞騙的顧家二郎了,他們心裡在想什麼,他都看的一清二楚,他心裡也都明白的很。

  顧廷煜想安排後事,想照顧妻女的將來,他就要乖乖聽話嗎?

  不知不覺,頭頂一片亮光,他已走出了祠堂,迎面而來的是,一張熟悉明媚的面孔迎上來,滿是焦急和擔憂;他最喜歡她的眼睛,那樣乾淨坦然,塵埃不染。

  身後是一片暗沉沉的過去,前面是明亮清冽的將來。

  §第147回 何不上明君,青旌當金鑄

  六月天已燥熱起來,所幸昨夜下了一場瓢潑大雨,把枝頭剛開盛的花朵不知打落多少,花蕊委地,粉瓣紛散,雨後的空氣清潔馨香,一大清早,倒使人心頭舒暢。

  秦桑高舉著雙手,用力把竹簾卷得高些,回頭笑的溫柔:「趁著日頭還沒上來,趕緊叫屋裡透透氣,省的裡頭盡只悶熱了。」

  一個小丫頭捧著一個濕漉漉的小竹簍站侍著,桌上放著各色小小的果盤,白瓷的,粉彩的,水晶的,八角的,葵瓣的,琳琅滿目,美不勝收。

  小桃攏著袖子把各種還沾著水珠的果子一一往盤子上擺,抬頭咧嘴笑道:「昨夜那雨下的可真嚇人,呼啦啦的,跟鞭子板子抽打似的,我聽著那水聲落地,心裡都一顫一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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