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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


  在她的身邊,齊國上千名士兵的屍體,倒在宜陽城外。血,流出後,很快凝結,變成了黑紫色。那些地上流淌的血被冷風凍結起來,閃爍著奇怪的光芒。

  這時,她發現自己隊伍中的士兵臉上開始變了色,順著他們的目光,她抬頭望向了城牆上。

  周國人開始處置被他們捉到的齊軍軍隊的俘虜。他們強迫被俘的兵士每排十人,跪在城頭上。

  「聽好了,你們之中誰要是投降我們大周,本王就立刻放人!」宇文憲手提長刀站到了他們的身後,渾身散發著凜凜殺氣。

  那跪著的十名士兵默默低著頭,恐懼表現在他們的微微顫抖的嘴唇和眼睛裡。但面對城下的同伴們,他們沒有一個求饒,緊緊地閉著嘴,一聲不坑。

  宇文憲似乎有些惱了,揪出了其中一個士兵,怒道,「你,只要你求饒,本王就放你回去!」

  那士兵的臉色變得煞白,卻更緊的咬住了嘴唇,死活不說一個字。

  「好,你也算是個漢子!」宇文憲的眼中掠過了一絲讚賞的神色,忽然手起刀落,幹脆利落的砍下了他的腦袋!鮮豔的血噴灑在城牆上,猶如紅光四射,也灼傷了所有齊國人的眼!

  長恭緊握雙拳,眼裡竄動著的瀕臨爆發的狂怒火焰幾乎快將面前的一切撕碎,深深的仇恨鋪天蓋地的席捲過來,她只覺得全身每一根骨頭全都喀喀作響,好象寸斷一樣的劇痛。

  那些——都是她的同伴啊……

  剩下的士兵們開始微微顫抖,卻還是沒有一個人說話。

  「如果不求饒,下場就會和他一樣!」宇文憲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果然都是有骨氣的人。」一直冷眼旁觀的宇文邕忽然開了口,「不過,有時骨氣是最沒用的東西。你們難道不想回家?不想回去和父母妻子團聚?不想享受天倫之樂?想要這一切其實很簡單,只要投降,你們就能回家。」

  回家這個詞,對這些征戰在外的士兵們來說,是個多麼溫暖的存在,可此時此刻,這又是多麼殘酷的字眼。他們都很害怕,都想回家……可是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無法違背的信念。信念是什麼?信念就是在生死關頭,離成功最近的關頭,離幸福只有一步的關頭,即將失敗的關頭,即將失去生命的關頭——永遠都無法背離的東西。

  所以,即使再也回不了家,也絕對不能違背自己的信念。

  他們認命的閉上了雙眼,帶著絕望的神色,顫抖著等待死亡的到來。

  宇文邕的眼中微光一閃,做了一個手勢。只見幾名周軍士兵上了前來,揚起大刀,逐個砍掉他們的頭顱,然後,他們把無頭的屍體一個一個推下城牆。

  一排俘虜被殺完,又有一排俘虜被推了上來。同樣的沒有一個人求饒。

  就在這時,城下傳來了一陣低低的鮮卑語的歌聲,隱隱約約飄進了宇文邕的耳中,他的心忽然狂亂的跳了起來,這個聲音——他有些失神的望向了那戴著面具的年輕將軍,心裡微微一動,眼前卻不知為何驀的浮現出了很多年前草原上的光景。

  一瞬,只是一瞬而已。

  天是冷的,卻冷不過歌聲中沉沉的傷痛。眾人先是震驚的望著唱歌的蘭陵王,然後就聽到斛律恒伽也低低跟著唱了起來,然後,一個,一個,又一個,好像受了感染一般,城下幾乎所有的士兵們都在低低吟唱著這首歌謠,清越中帶著沉重,激昂中夾雜著悲涼,有著金戈鐵馬的豪壯,又有著花落水流紅的清愁,似訴淩雲之志,似抒離別悲愴,那仿佛浸了淚的悲涼漫天遍地,仿佛是為同伴們送上的最後的挽歌。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萬物都好象步入一個沉眠的空間。忽而高昂,忽而低吟,那歌聲似乎把士兵們帶領到遙遠的古老年代,那時花香漫長,流光交錯。花野上徐徐浮漾著陽光,既溫柔,又似乎母親用細嫩的手掌輕輕撫摩著自己的臉頰。心中無盡的傷痛仿佛都可以被歌聲的奇妙安慰感所撫平。

  那些即將赴死的士兵們臉上的絕望漸漸消失,隨之取代的卻是一片平靜和驕傲。

  雖然他們回不了家,可是,他們卻是為了守護著自己的家人而死……這是他們的故土,是他們的家園,是他們誓死也不能失去的地方。

  宇文邕目光一轉,看到身側的宇文憲竟然也露出了一抹感動的神色,不由微微蹙起了眉,沉聲道,「還不立刻照計劃行動,接下來還有更重要的事。」

  宇文憲一愣,趕緊示意手下將剩餘的俘虜全都砍去了腦袋,然後用霹靂車把那一百多個血

  淋淋的人頭拋向齊軍隊列。人頭和石頭就是不一樣,落在地上,它們並不彈跳。滾了幾滾,就不動了。

  齊軍的步兵、騎兵在城下列陣,皆仰著頭,默默注視著周人的舉動。一種膨脹的無聲的仇恨,即使在降臨的暮色中,宇文邕也能深刻感受到。他不動聲色的望向了那個人。

  明明是毫不掩飾的恨意與憎惡,流動在她身上卻可以不動聲色。

  沒有色厲內苒的掙扎,她卻叫他明白了原來憎恨還有這樣一種表現方式——

  那樣平靜,卻咄咄逼人的觸目驚心。

  ——那種平靜,比激烈的情感釋放更淩厲崢嶸,更直接傷人。

  因為那樣平靜的深恨與憤怒,是高高在上不可壓制的存在,氣勢磅礴凜冽不可侵奪,高標冷漠地覆蓋下來,仿佛將他藐視無存。

  「立刻後撤!」長恭一聲大喝掉轉馬頭,她控制住自己的怒氣,竭力使自己保持清醒。但她清清楚楚的明白一件事,這一仗,她輸了!

  「陛下,蘭陵王他們就要回撤了。」宇文憲湊了過來,臉上卻浮動著詭異的笑意,「不過,他們一定想不到柏穀那裡……」

  「這一次,朕要他們全軍覆沒。」宇文邕冷冷地盯著那個身影,「到時你就按原計劃帶兵去追擊他們。」

  「不過這蘭陵王果然名不虛傳,到時能不能活捉她,臣也確實沒有把握。」宇文憲笑了笑,「不過,陛下,此人必定也是不會投降的。您真要活捉她嗎?」

  宇文邕的眼中閃爍著令人難以捉摸的神色,似乎猶豫了一瞬,忽然拿起了旁邊的弓箭,張弓搭箭,對著城下的一個人緩緩的拉開了弓弦。

  宇文憲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驚訝的發現皇上對準的目標竟然是——蘭陵王!

  「陛下,您不是要活捉……」他的話剛說了一半,又看到皇上的手移動了一下,那支箭所指的方向已經對準了另一個人——齊軍都尉斛律恒伽。

  鋒利的三角箭頭閃爍著幽幽的寒光,令人心驚膽戰。

  §第三卷 第二十章 潰敗

  長恭策馬前行了幾步,正要回頭讓身後恒伽跟上,忽然只見城牆上一道銀光風馳電掣般沖著恒伽而去,頓時大驚失色,根本沒有多想,一個縱身往後用盡全力將恒伽扯下了馬,一起摔倒了地上……還沒等恒伽反應過來,她已經整個人撲在了他的身上……

  在這個瞬間,她的腦袋裡什麼雜念也沒有,唯一想到的就是——她不能,不能再允許,自己親近的人被傷害。

  就在這一扯一拉的瞬間,那支箭已經撲的一聲刺穿了她的鎧甲,不偏不倚地紮在了她的腿上!殷紅的鮮血從那裡湧出,迅速蔓延開去……

  「長恭!」恒伽一個翻身起來,在看到她的傷口湧出的鮮血時,臉色白的好像死人一般,但他還是冷靜地扯下了自己的衣服,手腳麻利的替她包紮了一下。這種箭是周人特製的尖銳帶鉤的三角尖頭,所以把她的傷口撕扯的更大了,即使包紮住了,還是有鮮血往外湧,在寒冷的空氣中,流出的血液很快變成了暗色。

  「長恭,這箭現在不能拔出來,不然你的血會流的更厲害,等到個安全的地方再拔,你先忍一下。」

  他的聲音雖然還算平靜,但微微顫抖的手指已經洩露了他此時難掩的極致心痛。

  「嗯,我知道。」長恭開始覺得中了箭的右腿不聽使喚,接著,疼痛尖銳地開始了,為了不讓恒迦擔心,她只能死死咬著下唇忍住痛楚,強撐著翻身上了馬,大喝了一聲,「繼續後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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