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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我們不是——好兄弟嗎?」

  長恭的身子微微一震,在這個不合適的時間,不合適的地點,她的腦海裡卻忽然浮現出了以前發生的一幕。

  「恒伽你瘋了……我們這麼多年來一直是好兄弟……」

  「是的,所以我已經厭倦了做好兄弟的日子。」

  她像是想甩去什麼似的甩了甩頭,那一次,也不過是恒伽一氣之下的衝動吧……

  兩人的視線驀的在空中相遇,卻又逃避似的同時轉了開去,氣氛似乎一下子變得有些奇怪起來。

  「王爺,斛律都尉!不好了!」探子焦急的聲音忽然打破了這份寂靜。長恭已經霍然起身,朗聲道,「什麼事這麼驚慌!」

  「王爺,突厥的輕騎兵攻下了統關、豐化二城,截住了我們的糧道!」

  「什麼!」長恭的臉色大變,在這樣長途的行軍打仗中,充足的糧草是取勝的必要條件,如今糧道被截斷,後果不堪設想。

  「那麼現在軍中的糧草還能支撐幾日?」恒伽的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如果負責糧草的隊伍沒有到的話,軍中的糧草只夠支撐五天了!」

  長恭猛地扯下了頭盔,發狠的擲了出去。頭盔在空中甩出幾個別致的彎曲,咕嚕咕嚕滾出很遠。「這該死的宇文邕!一定是他想出來的損招!」她的拳狠狠地落在冰涼的桌子上。

  「長恭,你冷靜些。」恒伽起身撿回了那個頭盔,在他的記憶裡,長恭在戰場上很少有這樣煩躁和焦灼的時候。

  難道是因為——還沒有完全從失去了九叔叔的情緒裡解脫出來?

  長恭點了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這突厥騎兵怎麼會忽然攻下了統關、豐化二城?漠北那裡不是有須達守著嗎?」

  探子忙道,「回王爺,聽說突厥可汗以大隊人馬引開了斛律大人的注意,趁機讓這批輕騎通過另一條路轉入統關的。」

  「再加上這兩個地方守衛的士兵少,地方又偏僻,我們也根本沒想到他們會打那裡的主意,所以用一支精銳的輕騎攻下這兩個地方也不奇怪。」恒伽看了看她,「長恭,恐怕我們不能等到半個月後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速戰速決四個字。在這一瞬間,兩人倒忽然又同時笑了起來。

  「等拖到沒了糧草的時候,恐怕連打仗的力氣都沒了,還不如趁這幾天還有糧草,一鼓作氣強行攻城,破釜沉舟倒還有幾分勝算。」長恭咬了咬嘴唇,一字一句道,「我蘭陵王是不會輸的,永遠也不會。」

  恒伽抬起頭,他看到那雙黑眸裡流動的盡是堅定。望進去的那一刹那,他只覺得周圍浸滿了水氣,所有的喧囂似乎都在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就讓我們好好打一仗。」他忽然伸出手,輕輕覆在了她的手上,「不論生死,不論成敗,盡力而為,問心無愧。」

  她的身子輕輕顫了一下,卻沒有收回手,手上,漸漸溫暖著,心口,漸漸曖昧著,就仿佛有一股暖流湧向她似乎空曠如也的心中,頓時滋生了一種安心又柔軟的感覺……

  燭火在一旁輕輕搖曳著,橘紅色的火焰看起來明亮而溫暖。

  ***

  第二天是個極其糟糕的天氣,天空陰沉晦澀鉛色的雲團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仿佛有一場暴風雨一觸即發。寒冷的風吹來,地面上的枯草,波浪似地翻滾起來,閃耀著黃色的光澤,透著一種荒涼。

  宜陽城上一片死寂。身穿黑衣的周軍,也如同天上的烏雲一樣。他們靜立不動,只是準備著迎接一場殘酷血腥的大戰到來。城牆下,怒馬鮮衣的隊伍連成一線,身穿著紅衣的齊兵就好像火焰般燃燒著這片黑暗,一眼望去竟是格外的醒目。

  宇文邕的目光早就落在了為首的那位主帥身上。那猙獰的鬼面具,為她平添了幾分神秘和威嚴,她就像是是一位火焰般的人,散發著像要燃燒殆盡這世間萬物的激烈灼熱,讓人心生敬畏的張揚於天地間!

  那迎風舞動的大旗上清晰的寫著四個大字:蘭陵王高!

  在戰場上,只要有這幾個字出現,就會讓敵人害怕的顫抖……

  長恭緩緩伸出了手,指向了前方,堅定有力的大喝了一聲,「上!」

  她的話音剛落,齊軍的第一批攻擊部隊就沖了上去!宇文邕的眼中流轉著冷酷的光芒,輕輕做出了一個手勢。只見刹那間鋪天蓋地的箭雨蔽天而下。令人心寒的颼颼聲過後,許多利箭穿透了齊軍的鎧甲,一個又一個,一片又一片的士兵紛紛倒地,頓時染紅了地上的枯草,到處暈染著死亡的顏色。

  「嗖嗖!」幾十支巨大的弩箭射到長恭周圍的騎兵中間,不少馬匹被射倒,兵士紛紛滾落於地。

  長恭勒緊了韁繩,躲過了這次攻擊,又望了一眼恒迦,見他沒事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雖然前方不停得有士兵被射倒,但後面的的騎兵飛速奔向城池,嘶鳴之中,上千匹戰馬,幾乎貼著地面,風馳電掣般地直朝宜陽城狂奔。釘過掌的馬蹄,把大地踏得轟鳴著,顫抖著。

  但正如長恭所知道的,周人的防守非常嚴密,齊國的士兵幾乎沖不到護城河,就被箭弩射殺或者被城上拋飛的石塊砸死。僥倖有數百兵士沖到城牆邊,由於冰厚牆滑,他們努力拼死,根本不能爬上去。爬到一半的,不是被周軍用石頭砸死,就是用燒熔的鐵汁燙死。僥倖爬了上去的,由於人數太少,不是被殺就是束手就擒。

  在這個血色地獄裡,光與劍影顯現出死神的微笑,嚎哭與慘叫譜奏出地獄的旋律。

  長恭狂策著自己的飛光馬,一股作氣的沖過了護城河,耳邊箭聲不斷,被她用長劍砍落的箭更是不計其數。銀色的河水和著晶亮的鮮血飛起來,在她面前開出了一朵又一朵殘酷的花。

  就在快到了城下的時候,正爬到城牆中央的一個士兵忽然慘叫一聲無力地向後摔了下來,鮮血也隨著箭一般地噴射出來,她眼中的整個世界在瞬間都被染紅了。只覺心裡一陣酸痛,那是和她平日裡親近的衛兵,昨天還和她說過話……

  長恭沒有任何表情的扭過臉去。那張面具也遮掩住了她的任何表情。

  男子漢,能為自己的國家而戰,能死於疆場,是一種榮耀。

  在一片人仰馬翻聲中,宇文邕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個人,那個刀刃流淌著鮮血,拂拭著腥風的她……這個人……如此的……與眾不同,站在這些人當中,宛如天神於凡塵般……

  ——就仿佛如噴薄而出的豔陽——燦爛耀眼!

  「陛下,這次我們用燒溶的鐵水來攻擊他們,果然效果非凡!」宇文憲在一旁興奮地說道。

  宇文邕只是略微彎了彎唇,沒有說話。比起石頭,燒溶的鐵水殺傷力是驚人的。不過他沒有想到,這樣的主意居然是他的皇后所想出來的。

  長恭覺得自己的軍隊已經陷入了一種困境,只聽見周圍馬蹄轟鳴,前幾波攻城的騎兵很快敗退下來。奔逃回來的人馬,幾乎所有的馬匹上是空的。在她的身邊,還不斷有士兵被弩箭射死……她明白,再繼續下去的話,折損只會越來越大,不得不在心裡做出了撤軍的決定。

  「長恭,我軍要立刻回撤!」恒伽的聲音忽然從她的身側傳來,她一轉頭,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兩人目光短短交接一瞬,恒迦也立刻明白了她的決定。

  就在她準備發出命令的時候,周軍的進攻卻忽然停了下來。

  暗紅色的夕光仿佛潑墨的鮮血,將天空染成緋紅一片。千萬隻歸鳥振翅飛起,掠過頭頂,灑下一片喧囂的寂靜。悲風卷起木葉,呼嘯著掃過慘烈的戰場,然而在長恭的眼裡,一切都空無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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