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金樽幽月 | 上頁 下頁
一六〇


  手下將領乖覺,這時燕軍中開始吟唱元昕所作的《喜遷鶯》,一時豪邁歌聲直沖雲霄,沙場上士氣激昂:「旌麾初舉。正駃騠力健,嘶風江渚。射虎將軍,落雕都尉,繡帽錦袍翹楚。怒磔戟髯,爭奮卷地,一聲鼙鼓。笑談頃,指長江齊楚,六師飛渡……此去。無自墮,金印如鬥,獨在功名取。斷鎖機謀,垂鞭方略,人事本無今古。試展臥龍韜韞,果見成功旦莫。問江左,想雲霓望切,玄黃迎路……」

  震耳欲聾的歌聲中,龍白月只是壓低帽檐,生怕引人注目——她的位置本離燕王不遠,所幸此次元昕的封禪路上有不少妃嬪隨行,龍白月穿著厚實的皮袍子,雜在香車寶馬之間並不顯得突兀。

  燕兵分四路出發。左、右領軍二都督,隨主將元宜從京城發兵。另三路分別由浙東道兵馬都統率領水軍,從海道進攻江南;漢南道兵馬都統自蔡州進發攻打荊襄;西蜀道兵馬都統由鳳翔攻打大散關,待命入川。燕京事務則交由尚書令、左丞相、參知政事等留守處理。

  代表皇權的黃麾仗在燕軍之後動身,只因急行軍在前方人馬踐踏,致使一路積雪泥濘,隊伍走得極慢。

  元昕自負,不憚路途多艱,索性一路左擁右抱,在脂粉堆中從容南下。此行除了海夫人因身孕沒有陪同,其他各宮寵妃幾乎全部到齊,每日裡行起路來鶯鶯燕燕,香風十裡可聞。

  他們每走一天就要停下休憩,遇上山澤景勝還要圍獵野宴,這樣走走停停,很快就與燕軍拉遠了距離。

  天寒地凍行路難,結果還未到泰山時,一條八百里加急的壞消息破壞了元昕的逍遙——新近擢升的江南水師主將陸文潛,大敗燕軍水師於採石磯。

  這條消息送達時,元昕正在帳中偎紅倚翠飲酒,入耳的敗績掃光他的酒興,氣得他渾身發顫。

  「該死——」他推開身邊妃嬪,砸了酒樽起身,對著帳下內侍怒吼道,「傳令下去,遣各帳娘娘回京,立刻改道前往採石磯——朕親自督軍,倒要瞧瞧那江南水師的本事!」

  第九十七章 毒殺

  天地蒼茫,連綿起伏的群山銀妝素裹,一隻海東青搏擊長空風雪,銳利的眼睛搜索獵物,卻一無所獲。平緩的丘陵坡地被大雪隱去道路,兩尺深的積雪使人寸步難行,遠方地平線上卻能隱約看見一點黑影,正緩緩自北而來。

  等那點黑影離得近了,方知是一架滑橇,正被十幾隻大狗拉著,在雪地裡簌簌滑行。滑橇上擔著行李、坐著兩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依照身形大小,可猜出是一男一女。

  雪橇一路急行,走了半日也不見停,就聽拉橇的狗兒呼哧呼哧直喘氣,偶爾低吠兩聲。連日的大雪將大地鋪得潔白平整,實則危機暗藏,正當趕路的人微顯倦怠之時,忽然打頭一隻大狗哀嚎,雪橇猝然急停。橇上二人定睛一看,原來是狗兒跌進陷坑傷了腳,此刻再前行不得。

  這時一道嬌小人影自男子身後躥出,從橇上跳進沒膝的積雪,取下臉上怪模怪樣的眼罩迭聲嚷道:「淩雲,這下麻煩啦——」

  那男子正是賀淩雲——女的當然就是公輸靈寶。賀淩雲也取下眼罩,走到受傷的黃狗面前摸了摸它的腿,搖頭為難道:「跛了,不中用了。」

  「那怎麼辦?」靈寶蹲在雪裡,焦急的摸著黃狗問。

  「能怎麼辦?」賀淩雲皺著眉環視四野,無奈道,「把它殺了吃唄。」

  「那怎麼行!」公輸靈寶捨不得,護著狗兒反對,「走了這些天,你怎麼忍心殺它?」

  賀淩雲望著她陷在厚厚貂茸帽裡的小臉,微挑唇角:「這可不像你呀,當年活脫脫一個小魔頭,殺我時也沒見你猶豫。」

  靈寶有點難堪,臉一紅,嘴唇咕噥起來:「今時不同往日,我改過自新啦,還不成嘛……」

  「卻是何時轉了性子?哈哈哈……」賀淩雲朗聲大笑,俯身解開黃狗身上繩套,將它抱上雪橇,「走吧,前面山腳下隱約有人家,且到那裡再想辦法。」

  靈寶笑著吐吐舌,接了黃狗摟在懷裡,小心偎在淩雲背後。二人又戴上眼罩,賀淩雲仔細對了對羅盤,手中韁繩一抖,吆喝出聲。狗兒撒歡跑開,瞬間雪橇飛滑,在白茫茫大地上繼續前行。

  山腳下果然有戶人家,淩雲與靈寶到達時正值晌午時分,這家卻炊煙不起,只有茅草屋簷被厚厚的雪壓著,連根冰淩都看不見。就在他倆疑心屋中無人時,汪汪的狗叫卻將屋中人引了出來。一位面黃肌瘦的婦人推開屋門,隔著柵欄瞅見他們,唬了一跳:「什麼人在外面,這副怪模樣。」

  也難怪婦人驚駭,此刻淩雲與靈寶雪碴子糊了一身,眼睛上還罩著個扁木頭盒子,只在木盒中間橫劃一道細縫,用來眼觀六路——打扮著實怪異。

  靈寶揭下眼罩,嬌聲解釋:「夫人莫怕,這眼罩是防雪光刺眼的,我們經過這裡,可能歇個腳?」

  「歇腳倒無妨,只是陋舍無甚款待。」婦人見靈寶長相清秀喜人,放下戒心卻面露愁色,排闥請二人進屋。

  淩雲將拉橇的狗留在院中,獨抱著受傷的黃狗走進茅屋,就見屋裡光線昏暗,冷炕舊褥裡蜷著兩名稚齡小兒,正哆哆嗦嗦抱在一起取暖。

  「客人請坐。」婦人招呼著,出屋捧了乾淨積雪下鍋,點起不多的柴火,為淩雲和靈寶燒熱水。炕上孩子看見娘親動作,怯怯問道:「娘,是要開飯了嗎?」

  婦人身子一頓,淒然道:「不是……還不到時候……」

  賀淩雲與靈寶對視一眼,俱神色惴惴,說不出話來。二人沉默半晌,在淩雲的示意下,還是由靈寶開口:「夫人,孩子怕是餓了?」

  婦人局促地低下頭,苦笑一聲:「沒法子,孩子爹不在,靠山吃山可不就是一句空話?」

  賀淩雲瞄了一眼寒磣的爐灶,起身與婦人告了一聲罪,便取下牆上掛的鈍斧,出門上山砍柴。靈寶擔心賀淩雲公子哥兒手藝,只怕反糟蹋了別人斧子,卻不好阻攔,只得留在屋裡與那婦人閒話。好在那婦人雖貧寒,談吐倒不俗,屋子裡兩個女人家更方便說話,靈寶不一會兒便起了談興:「夫人,你家官人呢?」

  「外子征戍西疆蔚城,仗打完了也沒回來,」婦人眼圈一紅,「留下我與孩子苦苦支撐,不過是抱著一絲團圓的念想罷了。」

  靈寶身子一顫,訥訥無言。

  「真不好意思,還辛苦你家官人幫我們砍柴,」婦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唉,曾經這山腳下也有幾戶人家,我父親還是這一帶的私塾先生呢,可惜戰亂災荒頻頻,大家流離失所,也不知這小村落還能撐到幾時。」

  靈寶想著這婦人丈夫的事,一時心亂如麻答不上話,便岔開話題問道:「平日裡你們吃些什麼?」

  婦人溫婉一笑,赧然捧出半簸箕野山藥來,遞給靈寶看:「等水燒開便可以煮了,客人別嫌棄才好。」

  炕上孩子眼睛直勾勾盯著山藥,靈寶臉都羞紅了:「不不不,我們怎麼好意思,唉,我們帶著乾糧呢……」

  說著她逃也似的跑出屋子,從雪橇上的行李中翻出面餅和醬肉,進屋塞進婦人懷中:「這個給孩子吃,別餓著孩子。」

  婦人低下頭,淚水便落在面餅上:「客人,這不妥當……遭逢亂世難得自保,豈能將救命之物分勻給別人……」

  「那這山藥怎麼解釋?你不和我一樣嗎?」靈寶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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