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金樽幽月 | 上頁 下頁
一五九


  靈寶在屋中等到小二送來新衣,便要了熱水沐浴淨身。換過乾淨衣服後她忽然覺得倦,上床闔了一會兒眼睛,再醒來時便發覺天已黑透。她不急著起床點燈,剛想躺在暗中發一會兒怔,就聽見淩雲從隔壁走出來,立在她門外篤篤叩門:「丫頭,該吃晚飯了。」

  怎麼竟這樣巧,靈寶揉著眼睛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門就看見淩雲一身嶄新站在她面前,昏黃燭光正映著他的臉,柔和沉靜。他牽了她的手,帶她下樓吃面,二人中午喝了酒,此刻明明沒什麼胃口,卻不知為何都自覺地吃下一大碗。

  這時客棧的木條門都已關上,北風呼呼地鑽進門縫,吹得燭光搖曳。靈寶覺出一絲寒意,不禁打了個寒戰,怯怯地望著沉默的淩雲。

  賀淩雲別開眼:「回房吧。」

  「哦,好。」靈寶逃也似的趕在賀淩雲前面上樓,賀淩雲付過錢跟在她身後,當他吱呀吱呀踩著木樓梯上樓時,靈寶就覺得那聲音仿佛踩在她的神經上,壓得她緊張不已。她似乎感覺到淩雲的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直覺得芒刺在背,蜇得她渾身發熱。

  她紅著臉沖到自己房門前,面壁而立,卻不推門而入;這時賀淩雲也低著頭拐到自己門前,打開門就要往裡走。

  「晚安。」靈寶對著門輕喊,不敢扭頭,怕他瞧見自己羞赧的臉。

  「嗯,晚安。」淩雲低低應了一聲,走進屋子。

  他的手落在門上,還未來得及帶上房門,就聽見耳後傳來嗒嗒的跑動聲,下一刻嬌小的身子已趔趄著撞上他,小小的手十指交纏,握在他的腰前。

  扶著門閂的手指驟然收緊,在聽清背後那急促輕淺的嬌喘時,悸動從仿佛生了根的腳一路躥到腦門,神志乍然一片空茫。

  他不知自己從哪裡來的力氣,竟在瞬間一氣呵成的扣上門閂,回身將靈寶緊緊抱在懷裡。

  「淩雲,淩雲……」公輸靈寶說不出別的話來,只能不停念著他的名字。

  賀淩雲弓下腰,一把將靈寶抱起來,雙目與她平視,目光裡五味雜陳。靈寶雙腳離地,索性張開四肢盤在淩雲身上,將小臉埋在他頸側,微微嗚咽了一聲:「我們再不要分開吧,淩雲……」

  「傻瓜,」賀淩雲感覺到靈寶的戰慄,輕輕彎起唇角,「你怕什麼?怕我受不了真相的打擊?」

  「嗯……」靈寶低低囁嚅一聲。

  「放心吧,我不難過,」賀淩雲閉上眼睛,雙唇落在她髮絲上喃喃道,「父親比我強……」

  他的父親從生到死都活在忠君愛國的信念裡,這是武將最完滿的歸宿。

  而他,註定比父親卑微。

  他已不需要去置疑、掙扎、顛覆什麼,一切都盡夠了:「傻瓜,你一直都在想著怎麼安慰我吧?」

  「嗯,」靈寶紅著鼻子抬起頭來,睫毛上沾著淚珠,眸色頹唐,「我很沒用。」

  「是沒用,但很暖和。」賀淩雲又抱緊她,孩子氣地嘿了一聲。靈寶揉著他濃密的頭髮,雙眼微微發亮,嬌憨低語:「那我陪著你。」

  一瞬間賀淩雲沉默,頓了頓複又啞聲道:「好。」

  他抱著靈寶走到榻邊,褪了鞋膝行上床,將她輕輕壓在褥子上。靈寶脊背挨上床鋪,胸腔不由自主發出一聲低哼,賀淩雲解開她項上衣扣,低頭落吻在她喉間,深深一吮。靈寶呻吟一聲,舌根呵呵翕動,渾身發顫卻四肢僵硬動彈不得。賀淩雲撐起身子,雙眸與她對視半天,將她的驚怯看在眼裡,沒奈何地淺笑。

  「睡吧,我累了。」他扯過被子覆住二人,輕輕闔上雙眼。這一刻他不再是個花花公子,孩子似的擁她而眠。靈寶伏在他懷裡,不甘心地低喃:「往後,要一間房就行了……」

  賀淩雲雙目半睜,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睡吧,少說大話……」

  夜半北風停歇,雪卻越下越大,龍白月撐著傘走在宮中小徑上,咯吱咯吱地踩雪。四周靜謐無聲,只有雪花簌簌灑落,她打了個寒戰,提緊手中風燈。

  不知為何,今日心中時時湧起不安,因此這時辰她仍堅持離開蓬瀛宮,只想去看看紫眠。天師宮暖暖的燈光近在眼前,映著金碧輝煌的雕樑畫棟,在夜裡點點璀璨。龍白月心頭一熱,加快腳步,進宮時悄悄示意宮女噤聲,不願驚動他人。

  還未進大殿便看見明窗塵面色凝重地走出來,龍白月迎上去,還沒開口,就聽窗塵壓低嗓子報喪:「剛剛得到消息,皇帝已駕崩,太子也薨了。」

  龍白月一怔,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皇帝與太子——可不就是紫眠的父親兄弟。她登時心慌,記掛紫眠的心情,匆匆悄聲進殿,便看見他孤零零一人坐在燈下。

  「紫眠……」龍白月輕輕走到紫眠跟前,見他面上哀傷如此清晰,心也跟著一痛,「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

  「這我明白,」紫眠神色暗淡,抬起雙眼望著龍白月,思緒卻專注在別處,「我只是在想,之前我自詡能夠承擔所有結果,事到臨頭,我真的能面對多少呢?」

  「紫眠,」龍白月咬住唇,摟著他慌亂低語,「紫眠,我一直都覺得你沒錯,我沒有偏袒誰——燕兵長驅直入攻佔中原,你又如何能阻止得了?我在宮裡很清楚,我們做征衣、搜刮金銀,處處捉襟見肘、每況愈下。大勢所趨,你如何阻止得了?要說皇帝與太子被俘是因為你打開了城門,那若是沒有你,難道京城就固若金湯?」

  「如果我沒用神兵的謊言誆騙他們,他們也許會選擇南撤。」

  「南撤又如何?他們即使因此留得性命,卻將京城棄給敵人,背棄黎民百姓,又算哪門子皇帝和太子?」龍白月憤憤道,「紫眠,你並不知道,最後的時刻他們還在關切什麼,為了自己苟全,將宮人獻給燕軍,他們才是辜負天下最多的人……」

  「白月,謝謝你安慰我……」紫眠摟住龍白月,艱澀長歎,「他們都已不在人世,又何必再非議。其實這結果,正是我一意求來的,不是嗎?當初我決意背叛,早料到今日,可當一切成真,我才知道自己仍會覺得痛,他們到底是我的至親……一切都太遲了……」

  「你不是已經彌補了嗎?」龍白月撫著他的長髮,柔聲道,「江南的小皇帝是你保護的吧?還有從俘虜營帶走的孩子,我知道你在盡力……」

  「還不夠……」紫眠閉上雙眼,手臂摟著龍白月微微收緊,自她身上汲取溫暖,「我還得再多做些,竭我所能……」

  由於乾旱少雨,今年冬天特別寒冷,大雪更是連日下個不停。大江南北許多地方因雪災而鬧饑荒,餓殍遍地。

  即便如此惡劣的天氣與民情,也沒能阻止燕王南下。元昕謀殺徒善太妃,成功鎮壓朝野輿論之後,他便下旨命令大軍先行直取江南,自己則乘玉輅、服袞冕,帶著黃麾仗一萬餘人外加騎兵三千,跟在大部隊之後浩浩蕩蕩前往泰山,稱帝封禪。

  紫眠作為天師負責隨軍占星望氣,本該先行;奈何他被元昕猜忌,只能侍奉在元昕左右,直到渡江前才能跟著他與大軍會合。龍白月作為醫女也和太醫們一同上路,隨時聽候燕王及將領們的調遣。

  出征那日大雪忽晴,被元昕引為祥瑞之兆。他從燕軍中挑選弓弩手五千人,與靈寶做的「頭車」配在一起,親自檢閱後讚歎道:「簽兵數十萬,只為壯大聲勢。取江南,有這五千人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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