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金樽幽月 | 上頁 下頁
一二六


  嘴裡打著招呼,腳下卻不敢靠近或停留,溜了一圈過去,總算發現一個看上去不那麼嚇人的燕人,龍白月這才怯怯靠上去:「這位兵……」

  那燕人不甚粗壯,身型高挑矯健,猛一看倒與賀淩雲神似。他正懶散的靠在帳邊休息,此刻看著龍白月走來,隨口咕噥出一串燕語。龍白月聽不懂他說什麼,只聽得周圍燕人猛地一下哄笑起來。她臉上發燒,猜想這臭男人肯定在說混話,卻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囁嚅:「兵大哥,能賞奴家一些熱水麼?」

  該死該死,她竟然企求敵人憐憫,還不如說夢話實在。龍白月覷著眼打量那燕人,她也不懂燕軍服色,走近了看才瞧見這人穿著與別人不同,言語間眾燕兵都瞅著他,似乎惟他馬首是瞻,難不成她竟找上個將官?

  就在此時,像是印證龍白月的想法似的,遠處傳來一聲歡快雄渾的吼叫,一名高塔似的燕兵從西邊營地剛剛拼酒回來,逕自翻過柵欄,手裡拎著一大塊牛肉和一鬥美酒,卻是先乖乖向龍白月面前的燕人跑來。嘰裡咕嚕一串燕語,拎著酒肉的燕兵滿臉狐疑的瞅著龍白月,嘴角齜出尖銳的白牙,嚇得她直往後跌了一步。

  這時候那靠著帳篷的燕人竟笑了,生硬的吐出幾個漢字,怪腔怪調:「你、要、什、麼?」

  龍白月欣喜若狂,生怕他聽不懂,慢慢說道:「熱水,有孩子病了。」

  那燕人點點頭,一揮手吩咐了幾句,倒真有一名士兵找了瓢熱水來,龍白月慌忙千恩萬謝的接過。那長官樣的燕人又割了條牛肉遞到她面前,她遲疑了一下,想想還是收下,哪知剛接住牛肉,下巴卻被那燕人的油手乘機輕佻的勾住。

  在燕兵的哄笑聲中,她倉皇躲避,熱水潑出來燙著她的手,鑽心的疼。龍白月羞憤至極,卻只能捧著滾燙的水和肉,咬著牙轉身小跑回去,躲開那軍官饒有興味的目光。

  龍白月逃也似的跑回來,將熱水和牛肉遞給朱璃,獨自坐在一邊忍氣吞聲。她雙唇微微顫抖,倔強的眼睛慢慢浮上一層薄薄的淚花,讓她瞳仁中的黑色飽滿得像要溢出來,可淚花卻硬是在下一刻忽然收幹。賀夫人冷眼看著這一切,始終一言不發。

  「你這計畫一點也不高明,」翠虛冷嗤道,「還通過道錄院傳召我們前來,這皇帝當得過癮呀?」

  紫眠微微一笑,望著總是與自己鬧彆扭的師兄,反駁道:「不算過癮,想不到師父和師兄壓根沒走遠,這麼快就來了。」

  「你——」他們明明是辦完事又折回來好不好,翠虛臉色極難看,「那是師父神機妙算,否則任你翻遍天下也找不到咱們。」

  紫眠當然清楚他們的心意,語氣變得認真起來:「我明白。師兄,自小你我一直在鬥法,你該是最瞭解我的。我能有多少謀略?不過是個會占卜煉丹的道士罷了。明明怕輸,卻非要做出不想贏的姿態來,表面上清淨無為,卻不如你恣意坦蕩。」

  「你現在倒是會以退為進了……」翠虛恨道,卻尷尬得別開眼睛,「換我也不能想出什麼好辦法,可你何必自討苦吃?去年夏天五星連珠時你應該也看見了,太白金星那麼晦暗。」

  「是的,看見了。」紫眠垂下眼應著。

  《乙巳占》中有雲:太白主兵,為大將,為威勢,為割斷,為殺害,故用兵必占太白……體小而昧,軍敗國亡……那時他以為只要將咒術完成,也許能改變國家的命運,豈知人算根本左右不了天命。

  「那你就該知道,很多事情根本無法改變,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師兄,別為我找理由了。有幾人會這樣看天下事?」紫眠覺得好笑,他們師兄弟不該這麼和睦,彆扭死人了,「不管國家是否註定敗亡,是我開了城門,我便是罪人。何況我參與紛爭本就出於私心,如果不是決意報復,此刻我定會逆天而行勉力救國。面對國家危亡,看得再透也不該置身事外,何況叛國。叛了就是叛了,當時不違心,此刻不粉飾。」

  「少跟我扯大道理,」翠虛不耐煩,逕自問他,「說吧,你打算救多少?」

  「俘虜中所有十五歲以下的孩子,再大,就說不過去了……」紫眠皺眉嘆息,「你們乘船出海後便南下,掩護佟妃母子去找呂大人,孩子們在南方有親人最好,如果有舉目無親的,還需要你們照顧。」

  「出了你這事,上清宮怕是都要被人砸了。」翠虛支頤戲謔,「也罷,今年我好歹還要再收一撥徒弟。」

  紫眠安下心來,微笑著起身往外走:「幫我謝過師父……如今我也只能盡力而為,救一個算一個……」

  翠虛挑眉,若有所思的目送紫眠離開。他自己做事從不考慮後果,如今看著師弟忙於善後,只覺得累得慌。責任感實在是個可笑的玩意,紫眠倒是從哪本書上學來的呢?

  盛傳鬧鬼的翠英殿無人敢接近,當紫眠穿過禦書房的密道到達翠英殿的時候,正看見佟桐抱著孩子半靠在牙床上。他在翠英殿裡孤身遊蕩時,發現了連接禦書房的密道,這才驚覺出翠英殿的隱秘之處,於是特意將佟桐母子藏在這裡。

  佟桐抬頭發現紫眠來了,雙眸一亮,慌忙坐直了身子羞澀低語道:「紫眠大人……」

  「身子可好些了?」紫眠在她身邊坐下,一邊替她把脈一邊望著繈褓中熟睡的嬰兒,滿懷歉意的開口,「其實不該那麼早移動你們,下地對身子不好。」

  「哪裡的話,紫眠大人的恩情,佟桐只怕無以為報……」佟賢妃右手腕被紫眠拿住,說著說著臉便紅起來。

  紫眠沒留意她說話的表情,只是細細端詳著他的幼弟,把脈之後又從懷中掏出一件事物,遞進佟桐手裡。

  「這是什麼?」佟桐掂著手中一方重物,打開一看,竟是傳國玉璽。她嚇了一跳,慌忙抬頭望著紫眠:「紫眠大人,這……」

  「江甯府的呂大人是值得託付的人,這兩天我會想法子送賢妃南下,只要找到他,乘著南邊尚未淪陷,隔天塹集結人馬以圖復興。」紫眠輕撫嬰兒紅潤的小臉,目光柔和中卻帶著訣別的味道,「呂大人定會輔佐他,而且……會有許多人跟著他一起長大……」

  第七十七章 虛驚

  偽帝暴虐,欲煉升仙金丹,詔命取俘虜中十五歲以下童男女五百餘人,隨上清宮道士乘船出海,訪蓬萊仙山求取靈藥;又縱燕賊入內廷劫掠,引發騷亂,一時毀損無數,傳國玉璽於亂中丟失,賊將元宜懲肇事兵卒百餘人。

  宮中派出的內侍按名冊進燕營領人,一時間各俘虜營骨肉離散,哀鴻遍野。

  惟獨龍白月激動得心直跳——那天她看見紫眠穿袞服,如今皇宮中也不知誰在掌權,此刻宮中來人,也許正是她與紫眠重逢的好機會。想到此龍白月便小心的湊上去,望著忙得雞飛狗跳的內侍問道:「大人,如今這宮裡,可有位紫眠大人?」

  「大膽,聖上名諱豈是隨便叫得?」太監嫌她礙事,怒斥了一句繼續忙碌。

  「我,我與聖上是舊識……」龍白月急道,「勞煩大人稟報聖上,就說龍白月在俘虜營裡。」

  舊識?滿營的皇親貴胄,都是舊識。太監瞥了龍白月一眼,漫不經心的哼了一聲。龍白月見他敷衍,剛想再拜託幾句,卻被朱璃的哀號打斷。

  「忠兒,忠兒——」朱璃敵不過內侍的力道,眼睜睜看著自己病懨懨的兒子被奪走,雙手在空氣中抓了幾抓,哭得哀痛摧心,肝膽欲裂。

  「聖上要你家孩子出海尋仙,這是天大的好事,」另一名內侍看著孩子被抱走,朱筆一勾,唱名道,「閻季忠,已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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