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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中午發下來的乾糧是有些餿壞的豆餅,嬌生慣養的宮伎們一看見就哭,怎麼也不肯吃。龍白月饑腸轆轆,想著逃跑得花力氣,狠下心一口口吃起來。豆餅口感木渣渣的,她怕狼吞虎嚥更要壞肚子,不得不認真咀嚼,邊嚼邊淌眼淚,忍受餿壞的豆餅令人作嘔的味道。這時候她不得不羡慕起紫眠——其實沒有味覺有時候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就著木桶喝了幾口涼水,肚子很快就脹起來。龍白月舉起袖子抹抹嘴,一坐起身就看見周遭女伎目光怪異的盯著她。

  她們大概覺得她很剽悍吧?撇開原因不談,龍白月也覺得自己來這裡第一頓就吃得香,的確有點丟人,於是紅著臉自嘲道:「其實我進宮前也是苦出身……你們多少也吃一點吧,吃飽了才有力氣……」

  一名宮伎搖搖頭:「不吃了,反正是要死的人了。」

  「不到最後一刻,幹嘛要絕望呢?」龍白月望著她們一蹶不振的模樣,有點不忍心。

  「已經逃了一次了,這就是命……」另一名女伎心灰意冷道。

  什麼命不命的,她偏不信,龍白月聽了來氣,一發狠又吃了半塊豆餅,差點撐死,一下午都難受得靠在帳篷邊躺著。

  入夜後燕營裡烹羊宰牛,香氣騰騰。龍白月使勁嗅嗅鼻子,聞到一股酒味——該死,什麼酒能香成這樣?她又使勁嗅了嗅,咽了一下口水,心想著飽暖思×欲,這地方可萬不能再待了。

  果然燕兵們都被那股酒香吸引,守衛頓時鬆懈下來,他們瞅了眼頹然睡在一起的女伎,悄悄三三兩兩的走開。女伎們手都被縛在一根繩子上,龍白月假裝埋頭哭泣,其實暗暗用牙早將繩子扯松,她覷准一個空隙,飛快將手褪出繩索,閃進一處火光的死角。不遠處是黃烘烘的火光,拼酒的燕兵在大聲喧騰,龍白月只能緊挨著一處帳篷藉以藏身,心跳快得幾乎要昏倒。

  該往哪裡逃?燕兵駐紮在北郊,京城在南面——她往南迎頭撞上燕賊的可能性太大,還是往東吧……她記得也是逃跑的時候,他曾說過,往東走……

  小心避開火把的光亮,摸黑跌跌撞撞往東跑,果然不久便看見軍營的木柵欄。龍白月心下一喜,耐心等逡巡的哨兵走遠,她一鼓作氣鑽過柵欄,卻發現柵欄另一邊仍然有軍帳,容不得她喘息,往東再摸上幾步,結果又聽見令人熟悉的喪氣哭聲。

  龍白月傻眼了,她意識到燕賊在圍城,自己往東跑不是在敵營裡轉圈子麼。幾十萬的敵人該有多大的營盤,重重包圍她插翅也難飛的。就在遲疑間,幾隊巡邏的哨兵向著龍白月走來,只有前方一條路,她急中生智,索性循著哭聲向俘虜那裡跑去。

  俘虜處燈火通明,好在邊緣有機可趁,龍白月趁人不備,慌忙跑到一名俘虜身後蹲下,掩人耳目。覷著這處俘虜盡是婦孺,衣著光鮮考究,大概都是達官貴人的家眷。龍白月心想也好,反正誰也不認識誰,她在這裡蹲一會兒就走。

  哪知就在此時,她的耳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叫:「白月姐,你怎麼也在這裡?!」

  龍白月詫異得抬起頭來,竟看見了玉兒,不遠處幾個人回過頭來,卻是冷著臉的賀夫人,還有當日閻府的少夫人朱璃。龍白月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老天,這會兒竟然湊到一起來了……

  第七十六章 俘虜

  此處俘虜營看押的正是三十六州守臣家屬。因為官宦家眷的身份,俘虜們倒沒被繩子綁著,玉兒急急湊到龍白月身邊,抓起她的手哭道:「姐姐,醫官局的大人們都殉國了……」

  「我已經知道了……」龍白月黯然神傷,有些疑惑的問玉兒,「你又如何跟這些官家夫人們在一起?」

  「前天閻府公子夜裡急病,天沒亮我就和袁大人趕過去,忙得根本走不開,到了早上宮裡來人傳我們回去,袁大人就暫時將我留在閻府,」玉兒抽泣道,「誰知道竟被燕賊俘虜……姐姐又如何會在這裡?難道宮女們也被俘虜了?」

  龍白月搖搖頭:「這我不知道,至於我如何會來這裡,唉,說來實在話長。」

  「總之能看見姐姐真好,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害怕得要死。」玉兒愁眉不展,緊緊握著龍白月的手,仿佛攥著救命稻草。

  龍白月苦笑——同為天涯淪落人,在這裡重逢可不是妙事。她留意到官府家眷們分坐成幾團,猜想聚在一起的大概都是親友,例如賀夫人、閻夫人,還有抱著孩子的少夫人朱璃。另有幾位陌生的夫人小姐,也跟她們守在一起,玉兒負責看護閻小公子,自然也在一處。

  龍白月杏目略略掃過一圈,最終停在朱璃懷中的小公子身上。閻小公子體弱多病,當日她跟著錢大人,還一同替他瞧過病,此刻看他昏睡不醒,不禁關切的問道:「小公子又病了?看樣子好象不大好。」

  朱璃聞言戰慄不止,驚惶得望著龍白月,顫聲道:「忠兒一直發燒,又腹瀉,這裡沒有個正經吃食,喝的還是涼水……」

  說著說著她的雙眼就紅起來,剛想沖龍白月再訴苦幾句,一邊的賀夫人卻厲聲喝止她:「璃兒!不要與這賤人說話!」

  周圍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咒駡嚇得不敢吭聲,就連看守她們的燕兵也納悶,暗中對兇悍的賀夫人頻頻側目。賀夫人冷若冰霜,滿是厭惡的盯著龍白月,惡狠狠罵道:「都是你姘頭做得好事——」

  龍白月被她的氣焰鎮住,支支吾吾道:「紫眠他……」

  糟糕,這麼快就得面對他人的責難了嗎?

  「呸,少提那妖道,我恨不能手刃他……」賀夫人還要繼續罵,卻被朱璃攔住。

  「姨媽,姨媽,您嚇到忠兒了,」朱璃急得直哭,不停安撫著懷中不安掙動的孩子,「怎麼辦,忠兒燒成這樣,連口熱水都沒有……」

  賀夫人只好噤聲,卻氣得胸口仍舊起伏不定。她見龍白月瑟縮在一邊,料她羞慚露怯,便壓低嗓子頤指氣使:「都是你那姘頭造得孽,你若還有臉活著,就去替生病的孩子討口熱水來。」

  龍白月身子一顫,囁嚅道:「我說話燕人又不懂得,怎麼去討……我怕他們粗猥無禮……」

  「哼,你不就是這種出身麼?」賀夫人鄙夷不屑的斜睨龍白月,認定她合該出去逢迎。

  龍白月咬住嘴唇,望了一眼燒得厲害的孩子,定睛看著賀夫人,半晌後開口道:「我知道您不待見我,新仇舊恨都要與我清算。我敬重您是淩雲母親、賀正侍夫人,不與您計較,卻決不是心虛。我去討水,也純粹是可憐這孩子。」

  說罷她站起身來,抱著手臂向杵在周邊的燕兵走去,在夜色中蕭瑟得好似一枚秋葉。賀夫人望著她的背影,氣得面色鐵青——這賤人同時提到她的丈夫和兒子,這是什麼意思?她平生最恨這樣的女子,躲在她去不得的地界,妖妖嬈嬈淆亂倫理綱常,怎能不恨?

  龍白月還沒走出幾步就後悔了,沒事慪什麼氣呢?搞得現在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越往前她就越覺得燕人實在是高大,魁梧得好似小山一樣,讓她仰望得脖子都酸。實在是太恐怖的種族了,她吞吞吐吐嘟囔著:「這位兵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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