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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專注中的龍白月一聽見紫眠的聲音,立刻整個人轉向他——若是以往,以花魁的柔軟身段,她定當脖子一轉眼梢一挑,風情萬種的望過去,人生至此,真是淪落啊淪落。

  龍白月笑著站起來,一手護脖子,一手指指正在做鞋的老媽媽,然後拎起裙子抬抬腳,向紫眠獻寶。

  紫眠看看她腳上的鞋,明白過來:「這位老媽媽送的?」

  是用你給的糕換的,換句話說,就是你送的——龍白月一想到此,笑容更加燦爛。

  紫眠見那老媽媽抬起頭沖他笑,也笑著替龍白月道聲謝,並彎腰替老媽媽摸了摸脈搏,知道她身子健康,這才放手起身。這時候惠民局一位藥師路過,笑著跟紫眠他們打招呼:「大人來了,喲,龍醫女能起身走動了,大人不必替吳媽媽把脈了,她除了腦筋有些糊塗,身子一向健康的。」

  「哦,吳媽媽替龍醫女做了雙鞋,在下無以為謝,舉手之勞罷了。」紫眠笑笑。

  「原來這樣……唉,她也糊塗,丈夫兵荒的時候被征去了北邊,她每年都做鞋子等他回來,一連做了好多年,大家都知道她丈夫肯定回不來了。幾年前她將鞋子都燒了,也就不再做了,」那藥師有些憐憫的看著做鞋子的老媽媽,「誰知道最近燕國內亂,燕軍撤了防,大家都傳說我們也會撤下一批老兵來,不知怎地這話傳到了吳媽媽耳裡,觸動了她的心弦,這不,又做起鞋子來了。」

  「本朝兵卒六十歲退役,看這位媽媽的年紀,她的丈夫早該回來的……」紫眠在龍白月身後輕輕喟歎。

  龍白月直著脖子轉過身,皺著眉頭望向紫眠,眼神惶惶,透著點企求。紫眠明白她的意思,點了點頭。

  法衣法器不久就被紫眠取了來。他穿戴好法衣,在庭院中焚了一爐香,香氣繚繞裡他輕輕搖動起銀鈴,銀鈴清脆的聲音丁零丁零響起……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

  老媽媽渾然不覺周遭異狀,只是專注的縫著鞋子,她聞見好聞的香料味,高興得微微搖晃腦袋,嘴裡輕哼著不知名不成調的曲子。

  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

  薄暮時分的風已經有些涼,吹散了菊花纖細的花瓣,金色的落英在風中卷了幾卷,落在了老媽媽的腳邊。

  花瓣將暗香染上她的裙子,風聲中隱隱混著異響,窸窸窣窣,仿佛極輕盈的腳步踩著落英而來。低著頭縫鞋子的老媽媽忽然抬起頭,眨著有些昏花的眼睛,望向前方。

  前方空無一人,只有吹在她臉上的風,不時變幻著方向。當那窸窸窣窣的聲音一路向她靠近,走進樹蔭的時候,黃昏的陽光不再耀武揚威,天色一暗,一位佝僂著背的老頭子驀然出現在大樹的陰影裡。

  龍白月嚇得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那老頭子破敗的衣服幾乎遮不住身子,仔細辨認,竟是一身雜役兵的戎裝。他骨瘦如柴,衣衫襤褸,腳上卻蹬著一雙新鞋。

  老頭子慢慢向老媽媽走近了幾步,溝壑嶙峋的臉皺起來,兀自樂呵呵的。

  老媽媽坐著不動,呆呆的與老頭子對視著。末了她眨眨眼睛,忽然也跟著笑開,皺紋幸福的攢起來,像花一樣綻放。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兩個蒼老的身影就這樣在西風中凝固,一明一暗,一實一虛,彼此望了不知多久。只知道驀然回神時,已是天上月亮半滿,階下黃花堆積……

  第三十九章 土雨

  「吳媽媽的故事真叫我感動,嗚嗚嗚……」公輸靈寶讀完龍白月寫在紙上的話,淚眼汪汪的看著她,「這個比我現在演的故事好,我們把這個編成話本好不好?」

  惠民局的病房裡,龍白月、公輸靈寶和寶兒此刻正坐在一起喝茶。公輸靈寶和寶兒啃著香糖果子,龍白月可吃不了這個,不過好在紫玄真人從信州寄了一罐雪蓮脂蜜給她,龍白月也不知道這是個稀罕物,只覺得吃下去嗓子涼颼颼的很是痛快,於是就不時的用勺子舀了吃。

  龍白月現在還不能說話,其實她背地裡偷偷喊過一嗓子,那聲音嚇得她寧願自己變成啞巴。龍白月歪頭想了想,點點頭,又取了紙提筆寫道:「再好好推敲一下。」

  「是的,首先,女主角最好年輕點。恩,大概二十來歲吧……」

  紫眠和賀淩雲站在城頭上眺望,蕭瑟的秋風吹亂了他們的頭髮,在漫天的塵埃裡賀淩雲眯著眼睛往北邊一指:「從前方撤下來的老兵這兩天就能回來,到時候如何安置他們,又是一場亂子。」

  「為什麼?」紫眠向北邊望望,他今次上城頭來望氣,是司天監安排的任務。

  重陽過後,天氣出現異變,西北有大風且雲氣赤黃,空氣裡夾帶大量塵埃。這樣反常的天氣,不知預兆了什麼災異,司天監人心惶惶,於是他被授命負責觀察此次天象,並蔔算出異象的起因。

  「宰相和新政黨最近正鬥得不可開交,這次退役的老兵之所以數目眾多,就是因為聖上採納了新政派的『省兵法』——精簡軍隊,裁汰老弱,合併軍營。一下子從前方撤下那麼多兵來,哪有地方安置他們?」賀淩雲皺皺眉,「其實這也是好事,本朝募兵制規定了六十歲才能退役,切,兵卒到了三十歲以上都是廢物,退下來也好。」

  「那不是挺好的,讓他們解甲歸田就是了。」紫眠繼續觀察天象,不時低頭翻看著手裡的易書。

  「你說的倒輕巧,」賀淩雲漫不經心的一哂,「哪來的田地給他們?說到這個,新政黨要推行『方田均稅法』,丈量京城周圍的田地,呵呵,也難怪宰相這次要著急了,保守派的官員裡,恐怕他瞞占的田地最多。」

  按「方田均稅法」規定,每年九月縣官要丈量土地,以土地肥瘠分為五等,規定稅額。丈量後,到次年三月份發土地帳帖,作為「地符」。分家析產、典賣割移,都以新丈量的田畝為准,由官府登記,發給契書,以限制官僚地主兼併土地,隱瞞田產和人口。

  重陽節前兩派勢力就開始為此爭鬥,雙方僵持著,至今京城的府尹還沒敢開始丈量土地。

  「我父親也對新政派的做法不以為然,他們要頒行『將兵法』,在北方當地提拔武官,擺明瞭不將我們這些在京的武官放在眼裡。」賀淩雲當然認同父親,也有些憤懣的甩甩頭髮,低頭拍掉落在頭髮上的塵土,「他已經連著好幾天上宰相府去參加密會了。」

  「為什麼和我說這些?」紫眠終於合上手裡的書,這時候抬起頭來問賀淩雲。

  紫眠上城樓觀察天象,賀淩雲自告奮勇的帶了一隊人馬來陪駕,一是為了紫眠安全,二是為了躲開某人糾纏。自從父親知道了他的傷勢,就睜隻眼閉隻眼任他跟紫眠越走越近,他心裡清楚,父親此舉怕是頂住了不少壓力。唉,自小看慣了黨派鬥爭的殘酷,所以他更懂得父親的一片苦心,除了積極醫治金蠶蠱外,他還得做些別的:「紫眠,你對北邊燕王施咒成功,現在新政派似乎想拉攏你。你打算怎麼辦?」

  「我若是加入他們,宰相恐怕更容不得我了。」紫眠苦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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