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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她還依稀記得當年的長德公子高高胖胖油頭粉面,裹在綾羅綢緞裡,大老遠的就能看見他亮閃閃的身影。也難怪之前認不出他,幾年不見他瘦了不少,身形變得修長挺拔,臉上也出現好看的輪廓,配上沉穩貴氣的官袍,早已是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才俊。

  「嗯,缺了門牙以後,吃東西不方便,就漸漸瘦下來了,」嚴修笑,也沒想到自己瘦下來會帥上不少,「那天我以為自己疼得要死了,淩雲扶我回府,我捂著嘴直叫大夫。可這個時候我妻子正在替我生閨女,僕人從房裡端著一盆盆的血水走過我面前,我捂著嘴忽然就覺得慚愧。」

  嚴修低下頭,摟摟自己女兒:「妻子替我生孩子,比我疼上何止百倍,我還在外面花天酒地,掉顆牙就叫喚,算什麼男人?呵呵……後來就跟狐朋狗友的散了,考科舉有幸中了進士,候到這個官,赴任至今也滿兩年了。」

  「真好,」龍白月笑,「大人改變,是百姓的福分。」

  「呵呵,你也變了,」嚴修盯著龍白月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表情悵然又欣慰,「你怎會跟著紫眠大人?淩雲信裡倒是沒細說。」

  龍白月渾身一震,咬住唇無言以對——她沒變,還做著以前的營生。跟著紫眠是因為她為虎作倀。

  廳裡頓時安靜下來。

  「機緣巧合而已。」這時候紫眠在一邊淡淡插口。

  龍白月松了口氣,向紫眠投去感激的一瞥,慶倖他為她解圍。

  「哦,原來如此。」嚴修察言觀色,也不再多問。

  紫眠與龍白月在嚴修的安排下小住了兩日,按照嚴修的計畫,他們將跟著路過貴溪縣的硝石綱一道進京。

  京城每年但凡盛大的節日慶典,都需要耗費大批煙花爆竹。製作煙花爆竹的原料硝石需要從夏末就一批批送往京城。大量的硝石分批起運,每批編立字型大小,分為若干組,一組稱為一綱。

  因為是官方組織綱運,硝石又易燃,所以硝石綱每次都會安排不少士卒護送。紫眠和龍白月跟著他們走,就等於多了一隊保鏢。

  「從我們這裡走幾日,換水路漕運,行程就更輕鬆了。」這天嚴修與硝石綱的長官交接完,就安排下人給紫眠和龍白月收拾行李,「白月,你來一下。」

  龍白月納悶的看了一眼嚴修。在外面為了掩飾缺齒,嚴修又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她不曉得嚴修單獨找她做什麼,但還是和紫眠打了招呼,跟著他走。

  嚴修領龍白月回到縣衙後院,取了把琵琶遞給她:「這個送你。」

  「送我這個做什麼?」龍白月吃驚不已,她解開包著琵琶的布囊,一把上好的鑲玉龍首琵琶就露了出來。

  「當年少不經事,惹惱你摔碎琵琶,聽說龍鴇母責罰你了吧?」嚴修笑笑,「今日還你一把新的,聊表心意。」

  「謝謝。」龍白月很是驚喜,開心的撫摩著嶄新的琵琶,忽然她眉峰一蹙,內疚的開口:「要不……我求求紫眠,說不定他有法子替大人把牙齒恢復?」

  ——帥是帥多了,可缺了牙齒,總是有礙觀瞻啊。

  「哈哈哈哈,」嚴修聞言大笑,又肆無忌憚的露出牙床,「不用啦。」

  「有些改變是好事,不需要恢復什麼。」他頓頓,又笑著問龍白月,「白月,龍鴇母可好?」

  龍白月一呆,涼意從腳底升起,全身的血液好象一下子被抽空,讓她有些恍惚:「我……我三年前就和她分開了,已經許久沒有她的消息……」

  鴇母,她的鴇母……去了哪裡呢?龍白月的腦子忽然開始混沌,各種各樣舊時的記憶嘈雜起來,鴇母冷笑、憤怒、奚落、驚恐……無數表情各異的面孔揉在一起,紛亂錯雜——卻沒有她的下落。

  「哦。」嚴修點點頭,此刻內心也在掙扎,沒注意到龍白月的異樣。他低頭考慮了許久,最終還是抬起臉來,看著龍白月的目光卻有些遲疑:「對了……你知道嗎,楚珣和我是同一批進士及第。」

  楚珣。好遙遠的一個名字啊……龍白月翻騰的內心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忽然變得平靜。她驀地笑起來,嬌媚的神采卻讓嚴修覺得陌生——那明明應該是他曾經熟悉的笑容,嫺熟、誘人、帶點捉摸不定。

  「楚公子啊……我已經許久不曾想起他了……」

  嚴修神色一動,沉默了許久。漸漸的他明白過來,釋然一笑。

  「也好。」

  第十八章 硝石綱

  紫眠二人與嚴修一家告了別,乘上嚴修準備好的馬車,跟著硝石綱一同上路。一路上龍白月都抱著琵琶不作聲,車廂另一側紫眠支頤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半天後打破沉默:「一直抱著琵琶不累麼?」

  龍白月回過神來,怔忡的一笑:「哦,習慣了。以前都是這麼一路抱著琵琶去應酬……」

  她愣住,覺得說了不該說的話。

  「你的記憶從來都沒有消失過,對吧。」紫眠垂下眼睛說著,修長的手指撥弄著自己鬢邊的長髮。

  龍白月一慌,知道自己已無法回避。之前風波太多,逃難、養傷、在縣衙應酬,兩個人沒有獨處的機會。可現在,狹小逼仄的車廂將他們與外界隔開,終於到了面對面的時候。

  「沒有……對不起……」她喃喃著,不知該從何說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呢?」紫眠低著頭仍舊不看她,語氣有些悵然,「……我不知道你的來處,卻模糊的知道你的打算,在我能警惕的時候我遲疑了,是我失算。」

  一招棋錯滿盤皆輸,他最該怨的是他自己。他甚至該謝她,在狀況糟得不能再糟的時候,是她陪在他身邊。

  「宰相當初找到我,許我一千兩銀子,要我找機會讓你身敗名裂……我真沒料到宰相手段會那麼狠毒,他騙了我……」可是,欺騙能作為她開脫的藉口嗎?她的確是幹了壞事。龍白月又傷心又慚愧,眼裡蒙上一層淚水。

  「身敗名裂……」紫眠沉吟著,思考這個詞背後的意思。他入朝作官以來,宰相一直無來由的對他非難,態度比一般的官員更決絕。遙想那天,宰相的確對他說過,他知道他想做什麼,所以不可能放任不管。

  他知道他想做什麼嗎?

  紫眠神色一凜,他真正想做的是去探究自己的身世,可也僅此而已,他決不會再有其他非分之想,宰相真能明白嗎?

  他身上混著妖異的血液,不會允許自己去禍亂綱常,染指尊貴的皇氣——宰相絕對不會明白吧?

  即使明白也不能安心,所以一定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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