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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〇


  陸炳望了她片刻,突然笑道:「你挑眉的時候與你祖父特別像……我知曉,你恨我,覺得是我害你們一家人。但是,以你祖父的為人,即便沒有我,他也難逃一劫。」

  「你胡說!他為官清廉,為人剛直,卻被你勾結嚴嵩,讓仇鸞污蔑他結交邊將。」今夏怒道。

  陸炳不急不燥道:「為官清廉是事實,為人剛直也是事實,只可惜他做得過了頭。過剛易折,當時朝中有句順口溜『不睹費宏,不知相大;不見夏言,不知相尊』,可知朝中眾臣對你祖父是何觀感。」

  「你害了他便害了他,還給自己找藉口,這等嘴臉,只會讓人不齒。」今夏思量著今日橫豎是豁出去,言語間也不再客氣。

  「我只是說出事實,並非給自己找藉口。」陸炳也不著惱,喝了口茶,才道,「我告訴你,你的祖父可不是個省油的燈。當年他手上有一封彈劾我的摺子,為了求他把此事壓下來,我不得不在他面前下跪哭求。」

  下跪?

  哭求?

  今夏呆楞住,她雖然聽楊程萬提過陸炳曾經有求于夏言,但卻不知場面竟會難堪至此。陸炳當時已經是錦衣衛指揮使,以他的身份,向夏言下跪哭求……

  「這件事在我心裡擱了許多年,總算是說出來。」陸炳微微一笑,笑容裡竟有著說不出的輕鬆,「當年我因為此事,將夏言恨得咬牙切齒,其實這麼些年過來,回頭再看,才能看清——我跪得並不是夏言,而是放不下的名利。夏言呢,看著是個倔強老兒,卻看不得人哭,經不住人求,心還是太軟了。」

  今夏聽著,怔了好半晌,才道:「他是個好人,可被你們害了。」

  陸炳已不再否認,望著今夏,緩緩點了點頭:「是啊,可惜等我覺得對不起他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你……你當真覺得對不起他?」今夏定定望著他。

  陸炳不答,從桌底取出一柄長匕首,擱到今夏面前:「你是夏家的後人,若心中忿恨,不妨刺我一刀,我絕不還手。」

  今夏靜靜盯著長匕首,似在思量著什麼。

  過了片刻,她秀眉顰起,朗聲道:「我是六扇門的捕快,律法嚴明,豈能私下用刑。你若當真有悔意,就請啟奏聖上,昭雪我祖父冤情,還他清白。」

  見她壓根不去碰匕首,陸炳目中有讚賞之意,他自袖中掏出一疊卷宗遞過去:「這些就是可以替夏言昭雪的資料,你且收好。」

  今夏不可置信地接過那疊卷宗,略略翻看,手不由自主微微顫抖著。

  陸炳又道:「但你要記著,當今聖上為人甚是自負,認定無人能騙得了他,更加不會認錯。他在位一天,你就不可能為夏言昭雪。你只有等到將來新帝登基,才能提此事,否則就是在引火燒身。」

  今夏看著他,她已不知曉眼前此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是仇是敵是友?

  「可惜,我大概是等不到那日了。」陸炳笑歎了口氣。

  今夏把那疊卷宗疊好揣入懷中,猶豫了下,朝陸炳認真道:「這是你欠的,我就不用謝你了吧?」

  倒是頗欣賞她行事清清楚楚,陸炳答道:「不必。」

  有腳步聲急急地往這邊趕來,聲音嘈雜而急促,隱隱還可以聽見人聲。

  「大公子!大公子!」

  「大公子,您不能進去,老爺有吩咐……」

  ……

  是陸繹?!

  她正揣測著,不過轉瞬功夫,陸繹已經疾步進來,兩人四目相投……今夏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是望著他。

  「爹爹,您找她來作什麼?」陸繹問陸炳,語氣透著焦急。

  陸繹不答,開口便薄責道:「你看看你,連靴子都不換就踏進來,踩得一地泥。袁姑娘還比你懂事些,知曉先換了鞋再進來。」

  陸繹楞了楞,目光瞥向今夏的腳。

  「岑福!」陸炳喚道,「把袁姑娘送回去吧。」

  今夏一聲不吭地起身,與陸繹擦身而過的時候,輕聲道:「我走了。」

  陸繹還未及點頭,轉身望去,她已隨岑福離開。

  「爹爹,您找她來作什麼?」他複問陸炳。陸炳已經接連好幾日都臥床休息,難得今日看上去有些精神,怎得突然把今夏尋來,莫不是知曉些什麼了?

  陸炳抬眼,慢吞吞道:「我也想問,你總三更半夜跑到人家門口呆著,作什麼?」

  「我……」陸繹語塞,「您怎麼知曉的?」

  陸炳冷哼一聲,不理會他。

  陸繹禁不住擔心,接著問道:「方才,您沒為難她吧?嚇唬她了?」

  「你看她的樣子,像被嚇唬過麼?」陸炳轉開話題道:「對了,俞將軍的事情已經有些眉目,很快就會把他轉入刑部大牢,由刑部尚書黃文升親自審理。黃尚書那裡我已經打點過,應該會安排他去北邊戴罪立功。先在北邊呆兩年,再尋機會往回調吧。」

  陸繹聞言大喜:「如此再好不過,多謝爹爹。」

  「好在藍道行這事一出,嚴嵩也顧不上其他事情,這事辦起來也還算順利,就是多花些銀子罷了。」陸炳問道,「我之前還真沒想到,區區一個山野道士,居然能撐住拷打十幾日,死不開口,不容易。」

  陸繹沉默不語,每一次藍道行暈厥過去,陸繹都希望他不用再醒來,不用再受此非人的折磨。

  「你扶我回房去,我還有件東西要給你。」

  陸炳扶著桌子欲站起來,忽然身子一歪,整個人栽倒下去。陸繹大驚,慌忙扶住爹爹:「爹爹、爹爹……」

  似在片刻之間,陸炳整個人都垮了下去,面色灰白。

  「扶我回房……」陸炳低啞道,整個人要靠兒子的支撐才能勉強站住。

  從未見過爹爹這般模樣,陸繹心中甚是焦灼,看出爹爹已無氣力,他乾脆將爹爹抱了起來,一直抱到屋內床上。

  「爹爹,我馬上命人去請大夫來。」陸繹輕柔地將爹爹放下,拿靠枕墊在他後背。

  陸炳努力撐了撐身子,手指向多寶格:「你把那部《杜工部集》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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