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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一


  「爹爹,請大夫要緊。」

  「不……你拿過來。」

  不放心地讓他靠好,陸繹將多寶閣上那部《杜工部集》取過來。

  陸炳的手已經使不上力,示意他將書冊打開:「把裡面那封信取出來。」

  信?夾在書冊裡?

  陸繹心中泛疑,翻了好幾頁,才找到夾在其中那幾張薄薄的信箋,遞給爹爹。

  陸炳卻擺擺手,示意他自己看。

  心下詫異,陸繹展開信箋,有一張風水堪輿圖,詳細說明某塊地如何如何有王氣,得此地者有得天下之勢。另外幾張詳細描述了嚴世蕃如何霸佔這塊地,在上頭建造樓房等事。

  「這是?」

  「這是我幾年前就給嚴嵩下的套,」陸炳喘了口氣,艱難道,「藍道行已死,中官翻供,正是聖上對嚴嵩對厭惡的時候……我知曉你手上還有嚴世蕃勾結羅龍文通倭的罪證,現下就是扳倒嚴家最好的時候。」

  「爹爹,你……」

  陸繹萬萬沒有料到陸炳對嚴家還留了一手。

  事情都交代畢了,陸炳疲憊地閉上雙目,口齒含糊道:「交代給你,我就可以放下了……你去吧,讓我歇歇……」

  「爹爹、爹爹……」

  眼看陸炳臉色愈發灰敗,陸繹忙替他把脈,脈搏弱而無力,時有時無,竟已是油盡燈枯之照。他大驚,連聲喚人去把大夫喚來,又趕緊命人趕緊去煮參湯……

  參湯未煮好,陸炳便已撒手人寰。

  ***

  今夏得知陸炳的死訊,已是第二日。她楞了好半晌,想起昨日他與自己說話時雖看得出病態,但精神尚還好,怎得突然就死了?

  陸繹,他必是極難過吧。

  入夜後,今夏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翻身起來,又把陸炳所給的卷宗拿出來。點燈恐怕娘親要罵費油,她便拿到院中,借著月光細細再看一遍。

  夜風輕輕拂過,小院裡很涼快,能聽見外間那株大棗樹沙沙作響,她把這份卷宗看了又看,回想陸炳講的話,心中就如一團亂麻。

  這份卷宗上有些紙已經微微發黃,顯然已經有些年頭,陸炳一直將它留在身邊,難道說他心裡一直存有替祖父昭雪的念頭?

  還是他不願這些資料落在他人手中,所以藏在身邊?若這樣,他為何不乾脆毀了這份卷宗,豈不省心?

  陸炳,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真叫人琢磨不透。

  今夏漫無目的地望著院牆外,棗樹枝葉迎風擺動著,她怔怔看著,忽然想到那日清晨看見的腳印,驟然起身,拉開院門……

  棗樹下,來不及避開的陸繹望著她。

  真的是他!

  他來過幾次?曾在這株樹下坐了多久?

  陸繹緩緩站起身,月光透過樹葉照著他略顯蒼白的面容,憔悴而疲倦。

  「昨晚是我守靈,今晚是二弟守著。」他輕聲道,「可我睡不著,就出來坐坐。」

  今夏只是看著他,覺得他不真實地像一個幻影。

  「……坐這裡能讓我覺得好過些,我想不出比你家門口這株棗樹下更好的地方。」他自嘲地笑了笑。

  她仍看著他,生怕一眨眼他就會消失。

  「不。」他搖搖頭,「……我知曉我不該來的,可心裡不好受的時候,就想來坐坐。」

  今夏一聲不吭地快步走過去,一下子抱緊他,什麼話都不說,只是這樣緊緊地抱著他。

  夜色正濃,群星靜謐。

  ***

  嘉靖四十四年,嚴世蕃因通倭、勾結江洋大盜、霸佔具有「王氣」的土地,被判立斬。

  嚴嵩被沒收家產,削官返鄉。家中抄出黃金三萬二千餘兩,白銀二百余萬兩,另有珠玉寶玩數千件。

  午時未到,午門前人潮擁擠。

  今夏等大批六扇門的捕快被臨時調派過來維安。

  看著烏央烏央的人群,其中不乏自帶酒罈,就地暢飲者,甚至還有喜不自禁,當街載歌載舞者,楊嶽嘖嘖歎道:「素日沒看出來,嚴世蕃人緣真不錯,斬首能讓人歡喜成這樣。」

  今夏不言語,抱著樸刀,冷靜地看著周圍。

  「怎得?你不跟著歡喜歡喜?」楊嶽用胳膊肘捅捅她。

  「不急,等他腦袋當真落地了,再歡喜不遲。他這樣的人,只要腦袋不落地,指不定還會出什麼么蛾子。」今夏看著刑台,「我得看著他腦袋掉下來才能真正安心。」

  楊嶽笑道:「看不出你還挺謹慎。」

  午時將至,嚴世蕃與羅龍文被押上,跪在刑台之前。此時,百姓們群情洶湧,喊打喊殺,呼嘯之聲有排山倒海之勢。

  日頭毒辣辣地曬著,嚴世蕃跪在刑臺上,披頭散髮的。

  今夏疑心重,目光探究,緊盯著嚴世蕃,就想看清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嚴世蕃。冷不丁,嚴世蕃驟然抬起頭來,目光森冷,緩緩掃過周遭的人,看見今夏時,居然還認出了她,陰寒一笑。

  炎炎夏日,他這一笑硬是讓今夏腳底生出一股寒意來。

  刀光閃過,人頭落地。

  陸炳立在近處的樓上,冷冷地看著刑臺上的血跡,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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