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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之前雖料想過軍中將領忙於戰事,可能不修邊幅,但看到眼前這位俞大猷將軍,陸繹還是微微一怔,俞大猷身上仍舊是之前剛回營的那身裝束,衣袍沾有硝煙,衣未換,面未洗,連脖頸上所染上的鮮血都尚在,只是已經凝固結痂。

  俞大猷沒起身,揮手讓軍士出去,又揮了揮手示意陸繹坐下,隨意之極。

  「稍等片刻,我先把飯吃了。」他邊嚼邊朝陸繹道。

  陸繹道:「將軍請便,我不著急。」

  俞大猷果然沒再理會他,緊接著吃他的飯,連菜帶飯,連湯帶水地往下嚥,那架勢就像是三年整沒吃過飯的人。陸繹連看都不忍看,偏偏垂目時還能聽見他用飯的動靜,著實叫人難過得很。

  總算這個過程不算長,沒一會兒功夫,帳內回復平靜,俞大猷將碗筷一推,用衣袖胡亂抹抹嘴,朝陸繹勉強笑了笑,道:「見笑了!我們行軍打仗的人,有了上頓沒下頓,不習慣細嚼慢嚥。你看現下天暖和起來了還好,天冷的時候,羊肉飯一出鍋就結一層白花花的羊油,那飯吃得,比嚼蠟還受罪。」

  陸繹淡淡一笑:「以前到關外時,我試過這滋味。」

  一直以為他是呆在京城的公子哥,未想到他還曾去過關外,俞大猷頓了頓,多看了他一眼。

  「不知胡都督信中是如何說明,」陸繹也看著他道,「言淵雖不才,但此番來軍中,也希望能盡些許綿薄之力。」

  俞大猷哈哈乾笑兩聲:「陸僉事您是貴人,都督也有所交代,這樣……」

  他的手指向緊靠著桌邊的青花小缸,裡面密密匝匝裝滿了各種作戰地圖、卷宗,手再往上一揮,桌後的書架堆著層層疊疊的資料、戰報,諭令等等。

  「都督發了話,讓我配合陸僉事,本將自然不會違令,至舟山以來的所有作戰資料盡數在此,請陸僉事一一明察。」俞大猷站起身,想了想又接著道,「來日的作戰會議,若陸僉事有興趣的話,我也會派人請您列席。」

  陸繹正欲說話,俞大猷卻已起身,朝他一拱手:「陸僉事您慢慢監察,我軍務在身,還得上船去一趟,不能相陪,還請見諒。」

  「……將軍請便。」陸繹只能道。

  再無一句多餘的話,俞大猷大步出了營帳,示意祥子看好陸繹。大帳之內,陸繹苦笑片刻,暗忖胡宗憲的那封信只怕是幫了倒忙,俞大猷顯然以為自己是來監軍。

  他起身,隨手從青花小缸中抽出一軸地圖,在桌上鋪陳開來,凝目細看……

  次日清晨,俞大猷回到大帳後看見祥子靠在椅子上睡得正香,遂上前將他晃醒。

  「……將、將軍,您回來了……」祥子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四下張望,「陸僉事呢?」

  俞大猷皺眉道:「你怎得連個人都看不住?」

  「我一直看著他,陸僉事整夜都在這裡,後來我……」祥子懊惱道,「我大概是太困了,就睡著了。」

  「他一整夜都在這裡?」

  「是啊,他說想儘快瞭解與倭寇的作戰狀況,所以一整夜都在看這些東西。我勸他去歇息,他只說不累。」祥子道,「要不我去他屋子瞧瞧,或許他已經回去歇息了。」

  俞大猷行至桌旁,目光緩緩掃過桌面,卷宗資料多而不亂,最上面擺放著的是岑港的海戰圖……

  「他有沒有問過你什麼?」

  「倒問一些,可都是些瑣事,問我多大了,老家在何處,我就照實說了。」祥子細察俞大猷臉色,「……將軍,不能說麼?」

  「還有別的麼?」

  「別的……」祥子努力回想,終還是搖搖頭,「沒了。」

  俞大猷思量片刻,想這陸繹畢竟是錦衣衛,便是要查探些什麼,恐怕也不會如此直白。

  ***

  即便熬了一夜,陸繹回到屋中,雖感疲倦,卻是毫無睡意。一夜的資料看下來,岑港的狀況比他預想中還要糟糕幾分。

  岑港崎嶇狹隘,地形複雜,易守難攻;何況毛海峰作困獸之鬥,於生死置之度外,加上春汛之時,不少新倭增援岑港,整個戰況對於明軍來說極為不利。想必胡宗憲那邊給俞大猷的壓力也甚大,否則俞大猷不會冒險行隘道向倭寇發動攻擊。

  岑福勸他歇一會兒,陸繹腦中始終想著海防圖,冷水激面,洗去面上倦容,換了套半舊衣袍,想著去船上看看,最好是能在岑港外圍繞一繞。陸戰如此艱難,若從海上進攻說不定能有轉機。

  兩人一路行過軍營,縱然陸繹是一身尋常衣袍,並未著飛魚服,仍是受到了周遭官兵的側目。錦衣衛不招人待見,他向來是知曉的,但官兵的目光與百姓的目光有所不同,他們的厭惡幾乎是不加掩飾的,更不會刻意躲避。

  行至營門附近,見有數騎飛馬而至,穿得正是錦衣衛的飛魚服,為首之人翻身下馬,立于營門,命軍士通告俞大猷速來接旨。

  聽聞有聖旨駕到,軍士飛奔通報,俞大猷很快迎出,下跪接旨。

  「……浙江總兵俞大猷,作戰不利,限期一月,必取岑港!如到期不取,自總兵以下,全數撤職查辦!」錦衣衛朗聲道。

  「臣接旨。」

  俞大猷接過聖旨,原本就黑的面皮,又多了一層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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