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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岑福已開始吃燒麥。

  今夏在旁一徑出神,連包子都忘了啃,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百花仙酒一事嚴世蕃定然看出趙文華的異心,便是嚴嵩念舊情饒了趙文華,以嚴世蕃睚眥必報的性格,又怎麼會輕易放過他。

  陸繹獨自一人在房中,眉間若蹙,也在仔細思量著——趙文華被貶一事,若如阿銳所說,那麼說不定就是嚴世蕃所籌劃,也是他的第一步棋;趙文華是胡宗憲在朝中的靠山,他被貶,胡宗憲朝中無人說話,一旦被彈劾,尤其是通倭此等大罪,必死無疑,這很有可能是嚴世蕃的第二步棋;至於第三步棋……

  正如阿銳提醒,他若幫了胡宗憲,那麼通倭的罪名也會有他一份,胡宗憲罪名落實,他便逃不了干係,到時便是爹爹也難說上話。

  讓陸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嚴世蕃為何認為他一定會幫胡宗憲?

  自入浙江以來,他所查的證據,皆是對胡宗憲有弊無利,加上他與胡宗憲也無交情,根本沒有理由幫胡宗憲。

  入夜,陸繹在桌旁,半披素袍,點燈夜讀。

  窗櫺被一支竹枝敲了敲,他起身推開窗,正看見藍道行人影飛掠而出,停在不遠處屋脊上等著他。

  攏好衣袍,熄了燈,陸繹躍出窗外,追上藍道行。

  兩人皆是輕功了得,一路騰挪跳躍,飛簷走壁,月影般無聲無息,直至杭州城內一處偏僻的老宅內,藍道行方才停下。

  「汪直之母,今早剛剛去世。」藍道行簡短道。

  陸繹眉頭一皺。

  藍道行補充道:「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是壽終正寢,不是被人所殺。不過,你所料也沒錯,確實有人想殺她們。」

  「這裡是什麼地方?」

  「此地就是胡宗憲去年特赦汪直母親之後,特地撥給她們婆媳倆住的宅子。」藍道行看著陸繹眼色,聳聳肩道,「這處宅子已經被封多時,胡宗憲怎麼也想不到她們敢回來的……走,我帶你去見她。」

  §第九十七章

  黑漆漆的宅子,因不能點燈,僅有微弱月光落入堂內,汪直之妻,汪楊氏平靜地坐在梨花椅上,看見陸繹進來也絲毫未有驚慌之色,似乎這世上已再無能讓她動容的事情。

  「藍道長是個好人,幫著我給婆婆置辦了棺木,讓她入土為安,我心裡很感激他。他說,有人想問我一些事情,是你吧?」汪楊氏開口問道。

  陸繹點頭:「正是在下。」

  「你想問什麼,說吧,明日我就要回去了。」

  手指拂過梨花椅的扶手,沾染上一層薄薄的塵土,他沉吟片刻,才問道:「這處宅子是胡宗憲讓你們住的,看這桌椅,那時他對你們很好呀。」

  汪楊氏的語調沒什麼起伏,平平道:「那時是很好,他把我婆婆從牢裡接出來,給她請了大夫瞧眼睛,還送了好些人參肉桂,讓她補養身子。那時候我就想,是不是聖上決定開放海禁了?我家相公也可以回家來了?」

  「他很多年沒回來了?」

  「好些年了,官府把他的賞格貼得到處都是,他連上岸都沒法子。在他砍頭前,我上一次見著他都快二十年了。」汪楊氏半仰著頭,目光並無焦點,似沉浸在回憶之中,「胡宗憲總哄著我婆婆,說我相公就快回來了,馬上就能一家團圓了,我婆婆歡喜了許久,眼睛不好使還納了好幾雙鞋,讓人給我相公送去,就盼著他回來。」

  「你相公有來信麼?」

  「有,搬進這宅子後,相公的信也多了。信裡也總說要來看我們,還說陪婆婆一塊兒過年。」汪楊氏的手往虛空處指去,「婆婆還閹了火腿、臘肉,就吊在那裡,說是等過年的時候給相公吃。」

  「你認得你相公的信?會不會是胡宗憲請別人代筆,故意騙你們?」陸繹問道。

  「不會,有些字是我相公的避忌,他不會寫,若是旁人寫信,不懂得這些避忌,一看便知曉了。信是真的,只是我相公也被胡宗憲騙了。」汪楊氏平靜地敘述著,此時已不見悲傷。

  「後來,你們為何離開這所宅子?」

  「去年中秋剛過,大街小巷都在說我相公被抓了,我原是不信的,胡宗憲也還總送補品來,還讓我們莫聽外間的閒言碎語。直到小峰送了信來,我才知曉胡宗憲翻臉了。小峰擔心胡宗憲會對我們不利,要接我和婆婆上船,婆婆不肯走,他就安排我們住到牛家村去。」

  「小峰……」陸繹微一思量,就明白過來,「是毛海峰吧?」

  汪楊氏怔怔地出了好一會兒神,才答道:「小峰,聽說他現下在岑港,胡宗憲大概也要他死……這位公子,我知曉你是官家人,你能見到胡宗憲吧?」

  「可以。」

  「那就好,麻煩你幫我帶句話給他——」汪楊氏頓了頓,然後一字一句重重道,「天道若存,必定有報!」

  原本立在堂外的藍道行聽見此話也轉過身來,望向汪楊氏。

  過了半晌,陸繹才輕輕點頭:「好,我一定帶到。」

  汪楊氏面上浮起溫和的笑意,起身道:「藍道長,我累了,可否回房休息?」

  藍道行望向陸繹,見陸繹點了點頭,想是已無話可問,便道:「我扶您回房。」

  「不用,你幫我送這位公子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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