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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豌豆糕,點紅點兒,瞎子吃了睜開眼兒,瘸子吃了丟下拐,禿子吃了生小辮兒,聾子吃了聽得見……」

  幾個小孩子在靈隱寺前邊玩邊唱。

  旁邊,一位身穿灰衫兩鬢斑白的老婦人扶著一位比她更老的白髮蒼蒼的老婦人,白髮老婦雙目渾濁,手中竹杖哆哆地戳著石階,已是看不見路,全靠灰衫老婦人來引路。兩人身上的衣衫都洗得發白,腳步蹣跚地慢慢地沿著石階往上走。

  到了靈隱寺,灰衫老婦尋到一位小沙彌:「小師父,我們要找大和尚為我家相公做場法事。」

  小沙彌雙手合什,施了一禮:「兩位施主,我師父和諸位師叔日前並不在寺中。請兩位施主改日再來吧。」

  白髮老婦失望道:「請問你師父何時能歸來?」

  「岑港官兵死傷過千,師父和師叔趕去超度亡靈,恐怕短期之類不會回來。」

  「岑港……」白髮老婦口中喃喃著,轉向灰衫老婦,「誰啊,誰在岑港。」

  「是小峰,小峰他在岑港。」

  灰衫老婦歎了口氣。

  「他也要死了,死了、死了,全都要死了。」白髮老婦喃喃著轉身,竹杖哆哆嗦嗦地點著地。

  小沙彌只道這兩位婦人的親人也在軍中,眼下倭寇橫行,軍中死傷甚多,想來她們也擔憂家人的安危。他歎了口氣,返身回到廟中,跪在木魚前喃喃念經。

  下山的路,走得比上山更慢。

  「娘,我扶您歇一會兒吧。」灰袍老婦尋了塊石頭,用衣袖撣撣乾淨,小心翼翼地扶白髮老婦坐下。

  不遠處,孩童們還在唱著:「……豌豆糕,點紅點兒,瞎子吃了睜開眼兒,瘸子吃了丟下拐,禿子吃了生小辮兒……」

  白髮老婦癡癡地聽著,突然道:「五兒也愛吃豌豆糕,家裡沒有,我得去給他買……我要回家了。」

  「好,咱們這就回家。」灰衫老婦順從答道。

  「回徽州,回歙縣。」

  「……娘。」灰衫老婦沒料到她這麼說,楞了楞。

  「這些年,委屈你了……」白髮老婦的手摸索著撫上灰衫老婦的臉,「五兒白白做那麼大的生意,你也沒享過一天福。」

  「娘,您別這麼說……您坐一坐,我去討些水給您喝。」

  灰衫老婦匆匆背過身,抹去不願讓白髮老婦發覺的淚水,朝前行去。才走了五、六步,就聽見身後動靜不對,回頭一看,不知從何處冒出兩個蒙面人,手持利劍,朝老婦刺去。

  「娘!」她驚恐大叫。

  老婦目不能視,雖不知曉發生何事,但從兒媳婦的驚叫聲中也有所察覺。她非但不驚不躲,反倒面露笑意……

  劍鋒堪堪刺到老婦的一瞬,斜地裡突然刺出一支細細長長的竹枝,上面竹葉青翠,看似柔弱,卻生生將兩柄長劍格擋開來。

  一人藍衫蹁躚,輕飄飄地落在老婦身前,對蒙面人笑道:「兩人貴姓?」

  「哪來的野道士,滾!」

  蒙面人自然不會理會他,長劍一抖,綻出數朵劍花,朝藍道行攻去。只見長劍雪亮如銀,竹枝青翠欲滴,竹葉紛紛,片刻後再分開時,兩名蒙面人的面巾皆被竹枝劃開……

  「還不走?」藍道行笑道,「我奉勸一句,臉也就罷了,若是褲腰帶被割開來,那可就不太好看了。」

  短暫交手之後,蒙面人已意識到自己萬萬不是他的對手,彼此對視一眼,轉身縱身躍走。

  「娘、娘、娘……」灰衫老婦撲向白髮老婦,連聲喚道。

  白髮老婦一動不動,身上雖未受傷,卻已是呼吸全無。

  藍道行轉身,探她的脈搏,長歎了口氣:「壽數已到,還請施主節哀順變。」他伏身背起老婦的屍首,往山下緩步行去,灰衫老婦蹣跚跟上。

  客棧小院的內堂。

  岑福急匆匆地行過,今夏尚來不及招呼他吃點東西,就見他一臉肅色地快步拐過內堂,徑直朝陸繹房中行去。

  「肯定出事了。」今夏腿腳不便,攛掇楊嶽上去聽聽牆根,楊嶽直搖頭。

  過了一會兒,岑福方才出來,今夏忙招呼他來用飯,關懷備至地替他盛了飯送至面前。

  「出什麼事了?」她殷勤地將整碟子四喜燒賣推過去。

  岑福瞥了她一眼,倒也不瞞她:「趙文華,你可知曉?」

  「工部尚書趙大人,誰能不曉得。」

  岑福點頭:「趙大人因築正陽樓不利,被貶為庶民。」

  「正陽樓?」今夏想起來,「是聖上的新房子吧,聽說去年就動工了,還沒修好?怨不得聖上著急上火。不過,嚴大人怎麼不幫著勸兩句,幫乾兒子一把?」

  趙文華認嚴嵩為義父,是嚴党的重要幹將,在朝中橫行多年。去年雖因私自向聖上進獻百花仙酒而得罪了嚴嵩,好在又送了許多重禮補救回來。莫非嚴嵩仍是心存罅隙,故意不施於援手?

  或者,這是嚴世蕃的意思?

  「你家大公子聽了這事怎麼說?」今夏問岑福。

  「大公子說——『哦』」

  「就這樣?」

  「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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