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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汪楊氏顫顫巍巍地拐過內堂,雖無燈火,但她對此間甚是熟悉,摸索著往前走著,寂靜的夜裡,能聽見她的腳步聲漸遠。

  月色清冷,陸繹緩步行至中庭,長長地歎了口氣。

  「她,你打算怎麼辦?」藍道行問道。

  「她雖是汪直之妻,但是……」陸繹搖搖頭,「她既然想回家去,你就安排人送她回徽州。」

  藍道行點頭:「此事不難,只是胡宗憲那邊不見得肯放過她,今日那兩名殺手,若我沒猜錯的話,就是胡宗憲的手下。」

  「他也派人盯著我,大概是擔心我知曉太多。」陸繹心中有疑惑,「怎得他到現下才想起要殺她們?」

  「或許毛海峰將她們藏得好,他一直沒找到。我若非在亂葬崗守了二天一夜,也找不到她二人。」

  「還是不對……」

  陸繹顰眉:按汪楊氏所說,胡宗憲一開始就存心欺騙她們,既是如此一抓到汪直就可以殺了她二人,胡宗憲非但沒有,反倒還繼續送補品安撫她們。除非是……

  「怎得?」藍道行問道。

  「汪楊氏所說,雖是事實,但以她這些日子的經歷,恐怕話中的偏頗之意她自己都未必意識得到。」陸繹道,「她的丈夫、兒子都死在胡宗憲手下,現下婆婆也死了,養子正被圍剿,她對胡宗憲定是恨之入骨,認為他是個卑鄙小人,故而才有要我轉告的那句話。」

  「你覺得胡宗憲不是?」

  「你莫忘了,他也死了個養子。」陸繹歎了口氣,「夏正屍首被送來的那日,你若見過胡宗憲,就知曉夏正之死對他的打擊有多大了。」他尚記得弔唁時看見胡宗憲頭死死地抵在棺木,一動不動,撫在棺木上的手微微顫抖著。

  「這世道,都在比誰的兒子死得快麼。」藍道行歎道,「胡宗憲若是汪楊氏口中的小人,至少說明他沒有勾結倭寇。可若你所言,他和汪直關係並不一般,這事兒捅到上頭,那就是抄家滅門的大罪。你當心點,我瞧胡宗憲這兩浙總督來之不易,他可不願挪地方。」

  陸繹笑了笑:「你自己也當心。」說罷,他翩然躍上屋頂,足尖幾下輕點,人已行遠。

  藍道行獨自在中庭立了好一會兒,才返身入內,經過汪楊氏屋子時,側耳細聽片刻,卻聽不見呼吸聲,心下一沉,推門入內,看見汪楊氏安然地躺在床上,手中拿著一柄帶血的剪子,脖頸處湧出的鮮血將灰衫染得暗紅。

  原來她所說的回家,竟是這般……

  藍道行佇立著,深閉起眼,長歎口氣。

  夜闌人靜,鼓靠著鼓,鑼靠著鑼,月亮爺靠著沙羅樹,牛郎織女靠天河……沈夫人一臉慈愛地替今夏掖了掖被腳;丐叔一臉嫌棄地踹了腳打呼嚕的楊嶽;阿銳面無表情地盯著床頂,不知在想什麼,四下寂靜無聲。

  ***

  月明星稀,陸繹仍自窗口躍入屋中,剛一落地,便發覺不對,左右兩側各有勁風襲來,饒得他反應甚快,雙足往前滑去,仰面低腰,兩柄長劍自他眉梢險險掠過。

  他未用兵刃,僅憑步伐精妙,在兩柄長劍之間避讓躲閃。數招之後,瞅准空隙,手掌上翻,一按一扣,已順勢將一柄長劍奪過。

  陸繹旋身站穩,也不急著出劍,借著月光打量來者。

  打鬥聲驚動左右,門外岑壽急急趕來:「大公子,可是有事?」

  「來了兩位客人。」

  陸繹說著,手腕輕抖,長劍激射而出,劍穿過其中一人的肩膀,釘入窗櫺,那人慘叫出聲。

  另一人見狀不妙,持劍想逃,岑壽破門而入,見狀拔出繡春刀,刀劍相擊,迸出火花,叮叮噹當,打得好不熱鬧。

  由得岑壽去對付,陸繹也不理會。

  門外,岑福趕了來,今夏瘸著腿也趕了過來……「大公子,您沒事吧?」岑福忙道。

  「沒事。」陸繹回頭看見一蹦一蹦的今夏,上前扶了她,淡淡嗔道,「你還真愛湊熱鬧。」

  看見陸繹沒受傷,今夏就安了心,探頭去看被釘在窗上的人:「他們是誰?」

  「你看呢?」陸繹扯下那人的蒙面布,反倒問她。

  今夏大樂,點了燈,搓搓手上前道:「看著雖然面生,不過搜個身大概就能知曉了。」

  這邊有岑福相助,岑壽很快制服了另一名黑衣人,用力扯下他的面巾。

  「我認得他,他是胡宗憲身旁的副官。」岑福一眼認出。

  陸繹掃了兩人一眼,面上絲毫未有驚訝之色:「你們不是一直趴屋脊上盯我麼?今日怎麼有興致到我房中來?」

  兩人沉默不語,互相交換了下眼色,便猛然用力朝舌根咬下去。

  幸而岑福岑壽在詔獄多年,早有防範,眼疾手快,一下子出手鉗住他們的喉部,讓他們動彈不得。

  「這樣就要尋死?真是兩條漢子,可惜功夫差了些。」今夏嘖嘖惋惜道。

  「人家功夫比你強一點呢。」陸繹把她摁到椅子上坐下,才轉向黑衣人道,「兩位對胡總督一片赤膽忠心,在下很是欣賞。你們也不必急著尋死,我有句話請你們帶給胡都督——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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