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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嚴世蕃再次呵呵呵地笑起來:「不久前,在七分閣臨水的二樓,小姑娘你和烏安幫的少幫主兩人喝了快兩罎子雪酒。」

  七分閣,臨水……今夏想起那夜看見的「愛別離」,臉色變了變,不知該怎麼接他的話。

  嚴世蕃卻已經轉向陸繹,笑道:「你得習慣她們這種小把戲,初時總是說自己不善飲酒,然後,你得用整整兩罎子才能把她灌醉。」

  陸繹笑了笑,道:「還是大人明察。」

  隨著嚴世蕃隨口一聲吩咐,更多的物件兒被侍女們搬上來,不過片刻功夫,原本空蕩蕩只有帷幔的屋子,變得滿滿當當。燭臺、屏帷一蓋都是上品,自不必說,今夏與陸繹面前的小幾竟是象牙所制,上頭擺放著玉制酒器,晶瑩剔透,光澤溫潤……

  美則美矣,只是實在太過奢靡了。今夏暗歎口氣,轉頭看見側旁的銅制漢壺,內插大枝桃花,花瓣嬌豔,顯是新鮮采折而來。

  片片桃瓣粉紅可人,她望著眼裡,心中想得卻是被棄屍桃花林的那幾名女子。

  侍女先端上來的是果品,宣德窯青瓷裡盛放著靈穀寺所產的櫻桃,個個飽滿殷紅。

  嚴世蕃拈著櫻桃柄,將櫻桃送入口中,櫻桃尚未咀嚼咽下,緊接著端杯飲下一口酒,櫻桃的甜酸混雜在酒的辛辣之中,不急咽下,讓它們慢慢在舌尖徘徊,細品,半晌之後才緩緩咽下。

  「江南修河款一案,可有眉目了?」他丟下櫻桃核,似隨口一問。

  不知他問得是自己還是陸繹,今夏並未貿然開口。

  「大人可是要出手相助?」陸繹並不直接回答,而是含笑問道。

  嚴世蕃怎麼可能出手相助?!今夏詫異地望了陸繹一眼,見他手中亦端著酒杯,略略斜了身子歪靠著,神態間頗有慵懶之意,卻是陌生之極。

  嚴世蕃笑道:「說起來,周顯已在京城當戶部給事中時,可沒少上摺子罵我。我不理他吧,他還接著罵;我還是不理他,他還罵;後來我沒忍住,乾脆就舉薦他當了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

  聞言,今夏簡直疑心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嚴世蕃居然會舉薦一個孜孜不倦罵他的言官,而且還是工部都水清吏司這種油水頗肥的差事。

  陸繹卻不以為奇,淡淡笑道:「若卑職沒有猜錯的話,讓他負責修河一事也是大人的意思。」

  聞言,嚴世蕃面上漾開笑意,就像一個孩子想起自己最喜歡的遊戲,帶著少許的興奮,朝陸繹道:「你可知曉他對我說什麼,他說,要把這筆修河款一文不少地全用在修河上,哈哈哈……」

  今夏想著周顯已那具腐爛的屍首,她看見陸繹也在笑,但她笑不出來,她不知道這句話究竟有何好笑之處。

  「生怕銀子下撥時層層盤扣,他在京城直接就把銀子領了,自己掏錢把十萬兩修河款運到揚州。」嚴世蕃回想著,面上仍帶著笑容,「在船上我就安排了人,想邀他賭錢,不過還算他有些定力,我還算佩服他。只是後來到了揚州,見了美人,他果然就走不動道了,可惜呀可惜……」

  原來周顯已一步一步都踏在嚴世蕃的設計中,今夏暗自思量:烏安幫負責押送修河款,如此說來,在船上佈局想引周顯已賭錢的人,很可能就是阿銳。

  陸繹搖頭道:「也沒甚可惜的,像周顯已這樣的人,平素裡自以為兩袖清風,看旁人都是污濁不堪。輪到他時,他自己根本把持不住,最是可厭。」

  「說得對!他若當真把持住了,我敬他是個人物。」嚴世蕃歎口氣道,「可惜啊,只用了美人計他就把持不住了,我後頭還好些個法子都沒使呢,可惜了了。」

  後頭還有好些個法子沒使——今夏聽得不寒而慄,想來,便是周顯已未對翟蘭葉動心,再往後,嚴世蕃不知還要使什麼法子對付他呢。

  對於嚴世蕃而言,周顯已就像一隻籠子之鳥,由著他隨意逗弄,直至死在籠子。

  「還有法子?」陸繹似饒有興趣。

  「佛家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嚴世蕃遺憾地擺弄著手中成對的櫻桃,「怎麼也得輪著來一遍才夠好玩,可惜呀,才到愛別離他就頂不住了。」

  愛別離、愛別離……今夏驟然意識到,他故意讓她幾次看見愛別離,其實就是在提示她。

  為何要提示她?也是因為覺得好玩?

  又或者,在他眼裡,自己和周顯已一樣,也是他打發日子聊以遣懷的遊戲玩偶?

  「小姑娘……」嚴世蕃喚了她一聲。

  今夏自出神中,猛醒過來,望向他恭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嚴世蕃微微歪著頭,那枚不能動的眼睛定定看著她,幽幽問道:「你方才為何不說實話?」

  「我,沒有啊,卑職怎敢欺瞞大人。」對於他的突然發難,今夏不明何意。

  「方才你說,她的左邊髮鬢沒有右邊髮鬢梳得齊整,是因為窗子在右邊,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你沒有說出來……她的右手有傷。」

  說著,嚴世蕃伸手,輕巧拽過那名侍女,稍一用力,侍女整個右邊衣袖盡數齊肩脫落,雪白的膀子上,兩道猙獰的猩紅鞭痕清晰可見。

  手指的指背輕輕劃過細膩的肌膚,肌膚在戰慄下起了一層小疙瘩,今夏咬著牙根,不用看那侍女的表情,也知道她所受的折辱。

  「你雖然是個姑娘,但身為六扇門的捕快,對這等房中之樂不會不知道吧?」嚴世蕃語氣上揚,目光中頗有逗弄之意,拾起侍女的手,在手腕處的傷痕上輕輕撫摸著。

  「這個……卑職孤陋寡聞,請大人恕罪。」

  今夏明明知道他所謂的房中之樂是何事,卻不得不按捺著噁心,恭敬回答。

  陸繹並不插話,仰脖喝下杯中酒,旁邊的侍女忙挨上前替他斟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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