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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翟姑娘又不是個聾子。」今夏莫名其妙地看向陸繹,奇道:「這樣也行?」

  陸繹支肘偏頭,悠然道:「行不行,待會兒就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便聽見丫鬟朗聲道:「請大人移船小坐。」

  「她真是個聾子不成?」今夏著實費解。

  陸繹瞥她一眼,搖頭歎道:「白白在六扇門內混了兩年,還是個雛。你怎得不想想,究竟是她更想見我,還是我更想見她?」

  「……」

  今夏剛欲回嘴,卻聽得陸繹吩咐道:

  「待會上船去,你這當丫鬟的做出個丫鬟的樣子,休要毛毛躁躁,露了行藏還是小事,失了我的臉面方是大事。」

  說罷,他轉身出了船艙。

  今夏得罪不起他,只得吐吐舌頭,腹誹兩句,慢吞吞地跟出去。

  上了船,圓臉丫鬟引著他們上樓,剛踏上樓梯,鼻端先嗅到一股清香,今夏望了楊嶽一眼。楊岳會意,低聲道:「調了沉星的百合香,不礙事……這種調香法,不僅費事,而且對準確度要求很高,現今已經很少有人會用了。」

  聞香而通體舒暢,他的語調中也禁不住露出幾分稱讚之意。

  今夏笑眯眯地小聲調侃他:「未見其人,先醉其香,哥哥,你這是要往裡掉的架勢呀。」

  「去去去……」

  樓上佈置得相較樓下更為雅致,窗子半開著,輕風地吹得香氣若有似無,一幅紅麝珠簾盈盈垂下,半遮半掩間,可見一纖纖女子坐在琴案前。

  「大人一曲琴音,於無聲之處聽有聲,蘭葉很是受教。」她的聲音溫柔婉轉,隔著珠簾透過來,落珠般圓潤,「琴聲雖好,但發一音時,卻失去其他音,唯有一音不發,方才五音俱全,昔日昭文不彈之理,我直至今日方懂。今日得遇大人,是蘭葉三生有幸。」

  如此一席話,將陸繹方才一音未奏的曲子解釋得有理有據,誠心誠意地表示自己深受教誨,恰到好處地表達出對陸繹的欽佩之情。由此,今夏沉痛地意識到,以前認為自己臉皮已經足夠厚,實在是因為自身要求太低,急需深刻自省。

  「姑娘過謙,高山流水,知音難求,言淵之幸也。」陸繹微笑道。

  「大人請坐。」翟蘭葉一面款款起身,一面吩咐圓臉丫鬟,「桂兒,愣著做什麼,還不快看茶。」雖是在薄責丫鬟,她的語氣卻十分溫柔嫻雅。

  圓臉丫鬟應聲去了,翟蘭葉則行至珠簾旁,自己伸手來卷起珠簾。

  只見一雙纖纖素手,輕柔細緻地將香珠攏在手中,一點一點卷起,香珠顆顆光滑紅潤,愈發襯得肌膚瑩潤,凝若羊脂。珠簾慢慢卷上,可見腰肢翦翦,再往上,玉頸雪白,最後才是銀盤似的臉,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

  今夏的目光首先落在她的頭髮上,仍可看出她的頭髮與那枚香袋中的頭髮甚為相似,那枚香袋的主人很有可能是她。她習慣性地看向楊嶽,想看看他是否有何發現,卻見楊嶽怔怔地望著翟蘭葉,竟是看得癡過去了。

  「大楊?」

  她捅捅他腰眼,見他渾然未覺,便乾脆悄悄伸腿踩了他兩腳。楊嶽吃痛,夢囈般地嘟噥了一聲,雙目卻是半分未移,仍癡癡望著翟蘭葉。

  待卷好珠簾,桂兒也端著茶盤上來,翟蘭葉移步落座,朝陸繹嫣然一笑,讓道:「這是我素日常吃的茶,大人莫嫌粗陋才是。」

  這一笑,那般的含羞帶怯,美目流轉,莫說是男人,便是今夏見了也禁不住心軟了好幾分。

  陸繹掀開茶碗蓋,瞥了眼,笑道:「安徽的六安瓜片……我對茶倒是不挑,不知道當日周顯已上船時是否也吃的此茶?」

  周顯已!

  翟蘭葉怔住,一雙美目定定的,仿佛凝固住一般。

  今夏也是微微詫異,原以為他就算未被翟蘭葉迷的七葷八素,也會略略心軟,進而婉轉打探,她未料到陸繹這麼快就挑明瞭來意,簡直大煞風景。

  「姑娘不會是不記得了吧?」

  陸繹輕抿了口茶,目光毫不放鬆地看著翟蘭葉。

  「我……我自然記得他。」翟蘭葉低垂下雙目,難掩面容上的哀傷,「周大人談吐不俗,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會……」

  「我聽說,在之前幾個月中,姑娘與周顯已往來甚密,不知修河款一事,姑娘可有聽他提起過?」

  翟蘭葉輕輕搖頭:「我只知他此番來揚州是負責翻修河堤。至於『往來甚密』,不知大人是從何處聽來?我前後只見過他三、四次,也只是小坐清談,對他知之甚少。他也從未在我面前提朝中之事。」

  「可是……」陸繹放下茶碗,「我還聽說,他對姑娘你愛慕難舍,正是為了姑娘才不惜鋌而走險,貪墨修河公款。」

  「蘭葉雖非大家出身,但也自小讀過《烈女傳》,大人如此說,是安心讓蘭葉無容身之處麼?!」翟蘭葉目中毫無怯意,直直地對上陸繹,「我也不必瞞大人,養父教養我多年,立下規矩,需有兩千兩銀子的聘禮才能將我嫁出。這兩千兩銀子固然是不少,可和十萬兩修河款比起來,卻又算不得什麼。我不知羞地說句話,便是周大人當真對我愛慕難舍,拿一千五兩銀子把我娶了就是,又怎麼會毫無必要地去貪這十萬兩紋銀。」

  她這番話說完,臉微微漲紅,拿絹帕捂著嘴,轉頭一陣咳嗽,顯然是被氣得不輕。圓臉丫鬟連忙端茶水,又端漱盂,又拿巾帕,忙得是腳不沾地。

  今夏瞧著丫鬟,暗歎:她不過是咳幾聲,就得忙活成這樣,當丫鬟真是不易。

  楊岳看著翟蘭葉弱風扶柳般的身子隨著咳聲輕顫,大為心疼,一時間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禁不住開口道:「姑娘千萬別誤會,我們不是那意思……」

  「……」

  陸繹側頭,挑眉看他,重重咳了一聲。

  楊嶽楞了楞,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眼下是個僕役,說這話實在是越逾了,忙停了口,低垂下頭。

  此時陸繹方才道:「姑娘說得極是,是言淵魯莽了,因此番來揚州辦此案,幾日來渺無頭緒,甚是煩惱。今日泛舟,原是想散散心,不想又得罪了姑娘,言淵這廂給姑娘陪個不是。」說著邊起身,朝翟蘭葉拱手作揖。

  「大人使不得!蘭葉福薄,如何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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