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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短則一兩載,長則三五載,未有定時。」若嬋道。

  我瞥瞥四周,低聲問:「你的伎館呢?」「暫且租給了一名年長弟子。」

  我不解:「租?」

  「那弟子入行多年,事務熟悉,應付得來。伎館交到她手中,不會虧。」若嬋說著,望向公羊劌那邊,神色悠然,「我收收租,過過兩年清靜日子,也是不錯。」

  我想了想,道:「你不怕她自立了門戶,將來你想再收回來便收不回了?」

  若嬋不以為意:「收不回便收不回,便是從頭再來,經營伎館也無人能比得過我。」

  我識相地閉嘴。她是若嬋,怎麼說話都能占理。

  「下回再見,你怕是就不在魏府中了。」若嬋忽然道。她這話提過多次,我知道她指的是什麼,無奈地笑笑。

  「下回再見,你們二人要帶回一個小人才是。」我說。

  若嬋看著我,抿唇笑笑。

  敘話別過,公羊劌和若嬋終於登車啟程。

  我立在道路旁,望著若嬋在車簾後探出來的頭,朝她揮揮衣袂。

  若嬋露出笑容,未幾,被後面跟著的行人車馬擋去了身影。

  我不喜歡離別,這二字在我的心底總會引起傷感的回憶。看著他們遠去,我的眼眶倏而有些發澀。

  一隻手按在我的肩上。我回頭,魏郯看著我,雙目溫和。

  「回去吧。」他說。我頷首,輕輕反握他的手。

  公羊劌的親友還未離去,魏郯與他們說了好一會話,才終於命馭者啟程。

  「馬……馬馬……」阿謐看到魏慈的坐騎,一個勁把身子朝車外探去。

  「不可吵父親。」我說著,便要把幃簾放下。

  不料,魏郯卻騎馬過了來。

  「來,上馬。」他伸出手。

  阿謐高興地張開手臂,我連忙制止,瞪向魏郯:「阿謐怎能騎馬?」

  魏郯不以為然:「我抱著,不會有事。」說罷,把阿謐接過去,抱在懷裡。

  一路上,我坐在車裡,不放心地一直盯著他們。這兩人卻很高興,一個馭著馬跑過這邊又跑過那邊,一個手舞足蹈「咯咯」笑。

  回到魏府,魏郯沒有進門,又匆匆往朝中去了。我知道大軍歸朝的事必定還未完,只叮囑他勿誤了用膳。

  他這一去便是大半日,為了給歸來的大軍接風,魏郯在璧台設宴,晚膳沒有回來。我以為他會很晚回來,跟阿謐玩了一會,正打算哄她睡覺,家人卻來稟報,說魏郯帶了貴客回來,請我到堂上去。

  我訝然,只得將阿謐交與乳母,對鏡收拾一番,走出門去。還未到堂上,我已聽得有話語之聲傳來,待得入內,只見魏郯坐在上首,下首上坐著的人,卻正是貴客——賈昱。

  賈昱是我父親的恩師,兩個月前,他終於從塞外輾轉回到中原,魏郯以國士之禮相待,賜以屋舍、土地和奴婢,並請賈昱主持重開太學。

  這在天下的士人之中是一件鼓舞振奮的大事。自長安毀壞之後,太學沒落,雍都更是未作此設。重開太學,是不少人的心願,可惜動亂毀壞太重,主持的人選,亦一直未有著落。

  魏郯之請,賈昱欣然應承,重新擔任博士之職。他親自將典籍丹書於碑石之上,讓工匠鐫刻,立於太學門外。賈昱的學問蠻聲天下,聽說,第一塊石碑立起的那日,前往觀摩的士人便已多達千餘。

  魏郯對賈昱敬重有加,雖事務繁忙,卻也時常到他府上拜訪。而今日賈昱登門到魏府,還是頭一回。

  賈昱今年已經七十,鬢髮全白。我曾以為他這般年紀,又要從塞外長途跋涉,來到雍都也該準備後事了。可是出乎意料,他的身體竟十分硬朗,無論講學還是會客,從無疲憊之態。

  「拜見先生。」我規規矩矩地走到賈昱面前,向他行禮。

  「夫人。」賈昱還禮,聲音悠然,神色和藹。

  「今日行宴之時,我與先生相談甚歡,散席仍意猶未盡,故而請先生到府中小坐。」魏郯微笑著對我道,「夫人近來不是得了新茶?」

  「正是。」我亦莞爾,命阿元去取茶具。

  賈昱嗜茶,天下聞名。據說他當年遠走塞外時,隨行的是兩車書和一車茶,逃亡也逃得甚是風雅,一時竟在亂世傳為佳話。

  我來烹茶,其實有些不好意思。從前,父親不肯喝我的茶,而父親的刁鑽口味,是賈昱一手帶出來的。我看著賈昱架勢老道地低頭品茶,心底正有些發虛,魏郯卻開口了:「今日奉常呈了博士人選名冊,先生舉薦之人,皆棟樑之才。」

  賈昱將茶盞放下,道:「大司馬過譽,可惜太學新立,堪為博士之人還是太少。」

  「哦?」魏郯微笑,接過我遞過去的茶,道,「明年察舉,先生可親自策試。」

  賈昱笑笑,卻不立刻接話。

  「夫人烹的是晉陵霑霧青?」他抿一口茶,看向我。

  我頷首答道:「正是。」

  賈昱眉目平和,道:「霑霧青,烹不可過久,水沸即起,方可得其芳香只味。」

  這老叟果然比父親刁鑽。我心下汗顏,謙虛地一禮:「如此,妾謹記。」

  賈昱又看向魏郯,緩緩道:「餘聽聞,今年舉薦的秀才和孝廉,大司馬皆親自問對。」

  魏郯道:「正是。」

  「不知大司馬可有入眼之才?」

  魏郯直言道:「州郡舉薦之人皆出身士族,可遴選者本是不多。」

  賈昱撫須:「如此,大司馬便是年年親自問對,可得之才亦寥寥無幾。」

  魏郯看著他,眼中閃過些微的亮光,隨即一揖:「願聞先生高見。」

  「餘愚鈍,不過些許淺議。」賈昱笑而搖頭,神色卻是認真,「察舉之制,興盛之時,乃在前朝。文皇帝詔令州郡舉薦秀才孝廉,由天子親自策試。彼時朝中秩千石以上者,十有二三乃經察舉而遷。而本朝用士之制不及前朝,究其因由,乃在於察舉由州郡把持,舉薦憑據空泛,全憑己身喜好,而舉士唯門第是論,是以上品無寒門,庶族則無立錐之地。此制積弊已深,餘以為,州郡舉薦之時便可由朝廷策試,無論士庶,即便無人舉薦亦可參試。如此,入仕之路疏通,則人才雲集。」

  我靜靜地聽著,他的話不長,卻句句教我心底震撼。毫無疑問,若是照此言施行,則無疑將舊制全然顛覆,至於好壞,我無從評斷。

  再看向魏郯,他手裡握著茶盞,燭光在微微搖曳,在他的臉上投下深邃的影子。

  「策試。」他緩緩道,似在細細咀嚼,片刻,看向賈昱,「某聞先帝時,先生曾奏請在將太學中的士庶合教。」

  賈昱苦笑,道:「先帝亦有意革新,只是當時朝中阻力太大,故而不曾採納。」

  回到院子裡的時候,阿謐已經睡著了。

  我洗漱完畢之後,發現魏郯穿著單衣,饒有興趣地坐在阿謐的小榻旁看她。

  走過去,只見阿謐躺在小榻上睡得正香,嘴角彎著,似夢到了什麼高興的事。

  我和魏郯皆忍俊不禁,將她觀察了一會,我扯扯魏郯的袖子。他看看我,給她捂好薄被,輕手輕腳地走出來。

  「夫君歇息吧。」我將明日要穿的衣服掛到椸上,對魏郯說。

  魏郯應了一聲,卻在案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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