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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九


  室中很安靜,魏郯四下裡看看,從榻上拿起一隻小鐃。

  「阿謐又弄壞了?」他挑眉問。

  「嗯。」我走過去,無奈道,「她近來越發多動。」

  「孩童麼,誰不如此。」魏郯不以為意地笑笑,竟似有些驕傲。他將銅鐃看了看,片刻,將燈檯移前,慢慢修起來。

  我坐在一旁,目光落在他的側臉上。近來,他雖一直在雍都,奔波卻仍然少不了,被太陽曬得黝黑的皮膚,卻愈加顯得眉峰筆直遒勁,鼻樑挺拔,唇形亦是恰到好處。

  我忽然覺得好笑。新婚之時,自己怎會覺得他長相不入眼?

  思緒正神遊,冷不丁,魏郯抬起頭來。

  「垂涎麼?」他問。

  我愣了一下。不待開口,他伸手過來,將我攬到膝上。

  「夫人方才一直在看為夫。」他的唇蹭蹭我的脖子,低低道。

  我笑起來,沒有否認。

  呼吸起伏,蜜意在耳鬢廝磨間流淌。不過僅此而已,我沒有讓他更進一步。魏郯近來很忙,明天說不定要多早出門,夜裡好好歇息才是。這樣二人獨處的空當,也是不錯。

  溫存了一會,我靜靜靠在魏郯的懷裡,他的手臂環抱著我,繼續修阿謐的小鐃。

  「夫君當真有意要改察舉之制?」片刻,我輕聲問。

  「嗯?」魏郯瞥我一眼,「夫人有異議?」

  「並非異議。」我想了想,道,「只是覺得朝臣們大多不會答應。」

  魏郯笑笑,緩緩道:「若丈人還在,只怕亦是不會答應。」

  我愣住。

  魏郯停下手中的活,看著我:「事關利益,若我家仍是朝臣,同樣不會答應。先帝之時,士族架空皇權,故而先帝有心無力。如今萬事皆改,百廢待興,正是變革之時。舊制沉屙累及新政,此時不改,將來則更是艱難。」

  我看著魏郯,心隱隱撞著。

  「夫君……」我的聲音有些不定,「夫君有意問鼎麼?」魏郯注視著我,沒有答話,卻伸手往案上,抽起一卷長長的紙來。

  我訝然,看著他將圖在面前緩緩展開。只見那是一張城圖,方有足有五六尺,上面,街市、城牆、宮室等等都描畫清晰,而右上處,「長安」二字讓我的目光瞬間凝滯。

  「這是……」我轉向魏郯。

  「長安該重建了。」魏郯道,唇角彎了彎,「只是眼下國庫吃緊,要建成這般,至少還要十年。」

  我張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麼,又看向城圖。目光往北尋找,未幾,就看到了傅府所在之處。出乎意料,那一小塊地方什麼也沒畫,空空如也。

  「重建之處乃是街市、官署及宮室,私宅之地則仍歸原主。」魏郯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撫撫我的頭髮,「傅府還有夫人,如何處置,自當由夫人做主。」

  我看著魏郯,忽然,澀意泛起,眼前一陣模糊。

  「怎又來哭?」魏郯無奈地用手指擦去我眼角的淚水,又認真地看著我,「阿嫤,重建長安,乃你我夙願。可長安為何而建?長治久安,四方來朝,方有長安之興盛。此事,我可擔當,豈讓與他人?」

  我點點頭,深吸口氣:「嗯。」

  「『嗯』是何意?」魏郯似乎不滿,用手指輕輕捏住我的下巴,「還打算挖了側室金子,卷了李尚的錢逃走麼?」

  我握住他的手指,眨眨眼:「夫君曾說過妾留下離去,皆可隨意。」

  「那是從前說的,從前不懂事,收回了。」魏郯一副流氓相。

  「哦?」我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買賣總要公平,夫君不許妾走,卻何以補償。」

  「長安。」魏郯立刻道。

  我往他手臂上捏一下:「不夠。」

  「加一個梅瓶。」

  「那本就是我的。」

  「再買一隻給你。」

  我啼笑皆非,嗔怒地抓他腰下癢肉。魏郯笑起來,抓住我的手,翻身將我壓下。

  燭光搖紅,魏郯的雙眸近而幽深,氣息拂在我的鼻間。

  「夫人想要什麼?」他聲音沙啞。

  我看著他,一笑,低低道:「你說呢?」

  那雙眸深深,光亮灼人,未幾,隨著溫熱的呼吸朝我籠來,交纏間,與氤氳燭光化作一室甜蜜……

  §番外:仙山

  山石嶙峋,風吹來,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涼涼的,濕濕的。

  馬車在道路上轔轔向前,軋過面上的細沙,發出軟綿綿的聲音。

  「阿謐,看。」我撩著幃簾,將阿謐摟到身旁,興奮地指著外面,「那時什麼?」

  阿謐望著道路旁那一片廣闊無垠的水面,風一陣一陣地吹來,她細軟的頭髮絲絲飛舞。

  「海……」她艱難而稚嫩地說出一個字。

  我笑起來,低頭親了她一口。

  「小女君,」阿元在一旁笑道,「海裡有什麼?」

  阿謐眨眨眼睛,片刻,嘴唇嘟起:「魚……」

  歡笑隨著風,和著海水拍岸聲四散而去。

  我倚著車壁,望著外面。

  這就是海。父親那個屬官跟我說過的,浩瀚無邊的海。

  它有的地方時沙灘,有的地方是懸崖。海浪比我見過的所有江河水浪都大,拍在沙灘上,會留下鏡子一樣光亮的水痕,拍在礁石上卻兇狠無比,將大塊的浪頭狠狠摔碎。

  我好奇地張望著。乍一看去,海面與大江也差不多,尤其是帶些霧氣的時候,似乎並無二致。可是再看久一些,便可看出分別。最明顯的,就是海上時常能看到竦峙的島山,一座一座,佇立其中。

  「這些山竟生在了水裡。」阿元初見時,咋舌道。

  我想到的,卻是仙山。不禁遐想更遠、更深的海中,也有這樣的山島麼?那些寶氣霞光籠罩的仙山,不知何等壯觀……

  正神遊之間,馬車停了下來。

  「夫人,到了。」馭者在車前道。

  這時,卻見一匹毛色油亮的黑馬出現在車窗之外,馬臉對著車裡,噴了一個響鼻。

  阿謐「咯咯」地笑。

  未幾,幃簾掀開,一雙手伸進來,阿謐立刻撲上去。

  「當心。」我一邊叮囑著一邊跟著下車,外面,魏郯騎在黑馬上,將阿謐放在身前。陽光燦燦灑下,他朝我看過來,嘴唇彎起漂亮的弧。

  「駕駕……」阿謐滿臉興奮,「駕……」

  「駕!」魏郯叱一聲,腿夾馬腹,黑馬立刻朝沙灘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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